平君果然在前面不远的一家店前等他。刘病已缓步走过去,平君便侧过身,慢慢走动起来,待刘病已走到她身旁,那家店也甩在了两人身后。
此时日头已升起,依稀可见人影投射在地面上的黑影,虽并不清晰。平君挎着竹篮子,眼皮微微垂着,就这么一步步走,一眼眼看着两人偶尔交叠的影子。
她不说话,刘病已自然不会开口。平君心中那团窒闷的气回寰往来,打定主意不要将话问出口去,最后到底还是年轻气盛。
她深吸了口气,越过篮子的手微微收紧,脚下步子慢了半拍,她问:“病已,你和绿衣,你和绿衣……”
可她终究不是那样直白爽利的女子,话到嘴边,自觉愧不可当。舌尖抵着齿尖,将最后那半句给收了回来。
刘病已侧目看了看她,心中了然她要问什么,然而她不问出口,他亦不打算自告奋勇的解释。
“想买些什么?甜瓜桑果皆取一些罢,我记得你甚好这些。”
他径自越过她欲言又止的问话,走到一个刚刚支起的摊位前挑选起来。平君更加无以为继,只能站到他身侧,看他修长指尖在滚圆瓜果之间来去,捡了一个又一个给摊贩子装起来。
平君默默的沉了口气,侧身去看那桑果。他对她向来分得清楚,那些会叫人误会的话他从来不肯多说一句。在他眼里,大约她许平君是青梅,永便只能是青梅了。
平君捡了些桑果递给那摊贩子,目光落在沾了桑果颜色的指尖。湿紫的颜色,不均匀的从她指甲那处一点一点往掌心里延伸,她耳边忽然响起母亲今早出门时与她说的话,阿母说,她年纪不小了,是时候找个合适的人家……母亲这一趟去母舅家中,实则是为了她的婚事……
就听到一声“啪嗒”,平君恍惚里被人拽着往后退了两步。涣散了的目光渐渐在脚尖前那一块摔烂了的甜瓜上聚集,恍然里朝刘病已看去。
刘病已正与那摊贩说着什么,自身上掏出钱袋子,摸了几枚钱币来递了过去。他刚才买好了甜瓜,交给平君收起来,不料平君却走神得厉害,手上并没有用力,那甜瓜整个便摔落到了地上去。
“未必不是福。”平君听到摊贩子说,“落地开花,是个好兆头。”
刘病已便笑着应承:“借你吉言。”
他边说边多买了两个甜瓜,那摊贩子更加高兴,又说了好几句吉利话。今天是月夕,民间虽无多少人过这个节日,然而终究是节日,谁也不愿在过节的时候遇上些叫人不痛快的事情,碰到些叫人晦气的情绪。刘病已大约是为了顾及她的心情,才有意让小贩连着说那些话。平君闷闷想着,不禁就抬眼去看了看他。
刘病已将甜瓜和桑果放进她的篮子里,又从她臂腕处把篮子接了过来,一举一动无不体贴细致。平君心里如叫那春风吹皱了的一池湖水一般,虽是微波澜动,然而却仍旧是皱巴巴的。她嘴巴里泛起一种极淡极淡的苦味,眼梢调离到一旁去,默默的只将心里头的那些难言滋味给关回匣子里去。
“还要买些什么?”收拾好了,刘病已手在她臂上轻轻一碰,低声问道。
平君便极快的眨了眨眼睛,不敢放任自己这样失魂落魄下去,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勉强一笑。唯恐叫他看出破绽来,又极快别过了脸去,嗓子有点干哑的开口:“不知道绿衣妹妹喜不喜欢炙犬肝。”
刘病已当下摇头:“她是属猫的,只管给她买些鲜鱼就好。”
平君一愣,讪讪笑道:“我当绿衣妹妹是喜好那些的,不想却是猜错了。”
刘病已未回答,笑笑便走过那家炙犬肝有名的店。
稍稍采买了些许,往回走的时候,日头已高高升起。刘病已唯恐她疲累,问她是否需要喊两顶乘撵。然而在平君的心里,便是这样和他并肩走下去亦觉得不够,又哪里肯让那什么乘撵来分了两人相处的时间?自然是不肯答应。因此回到尚冠里许家宅邸的时候,她脸上已红色泛起,身上也是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病已原打算送她了到府上就折返过去寻绿衣,他对绿衣终究不放心,绿衣那样爱玩乐的性子,倘若在半路又碰上些什么耽误了时候,岂不是他的失误了?可平君一回到府上就发起烧来,也是怪事一桩。喊了巫医过来,左右看过只说她是累着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可平君却是魔魇了,换衣服时叫婢女发觉半昏在屋里,到那巫医急赶过来查看,始终不曾醒来。
彼时许广汉仍在宫中当值,许允和又去往了平君的母舅府上,一时联系不上。病已无可奈何,只能在府上照看着,再不济总需等许广汉回府才是。
这么一耽搁,时间很快便过去了。
从日出到日暮,也不过半个圆的周长,刘病已在旁悉心照顾,一时,绿衣的去向反而变得没有那么重要。
而这一回,绿衣倒当真没有在半路往别的地方去,持着对刘病已的保证,她果然老老实实回了苏武府上。就在刘病已为平君担心着急的时候,她与阿穆达正吵得不可开交。
不为旁的,事因恰恰是由刘病已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