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西市是城里最最热闹的地段。这里住着来自各个地方、国度的生意人,叫卖着他们各自的得意玩意儿。从尚冠里到西市,需要横跨小半个长安城,刘病已叫了两顶乘撵。
绿衣把手搭在竹竿上,下巴搁在手心里,眼珠子从左转到右,又从右转到左,就是不肯落到那一个人的身上。到此时此刻,她都觉得心慌难耐,安定不下来。像是骑着小马跑过了一重又一重的高山,缰绳已经牵制欲停,那奔跑的马儿却像是撒了欢,仍旧朝着远处更高的一座山跑去。心也始终一刻不停的随之狂乱跳着。
刘病已此时心绪也是有些难以言喻的。他的年纪,虽未曾成家,于女子却也并非半点不懂。然而此时面对的这一个,他是真的不懂。不懂自己的心,究竟缘何如此不听使唤。萍水相逢,即便他向来好助人以为乐,至此,也理该就此别过。更何况她并非普通人。
“停下!停下!”刘病已正因自己今日的种种行为左思右想,就听到旁边撵上绿衣高声叫喊。他方抬头去看,她已经迫不及待从撵上下来,双手自腰间香包里摸出两枚耀眼的物什来,塞到那两个抬撵的壮汉手里,扭身跑到边上的小摊摆看起来。
刘病已便也从撵上下来了,自袖中取出钱币,极快将那两枚耀眼的物什换了回来。挥退了几位撵夫,刘病已端掌一看,竟是两片纯正夺目的金。刘病已眉头轻皱,心中生起涟漪。
“这个簪子多少钱?我要了!”
刘病已正沉思,眼梢瞥见她又要拿出香包来,忙掌心手阖,将金放进衣袖,走过去按住她的手,对店家道:“我来。”
边说边照着店家说出的数目,递了钱币过去。
绿衣顿臊,握紧了簪子,被那雕琢成芙蓉的一边戳得掌心生疼也不敢松手,忙忙的从他手里脱困出来。
刘病已只想着不能让她如此行径尽为人知,一时急忙,倒疏忽了男女有别这一层。等那头店家收了钱币,形势缓和下来,他才察觉,不禁也撒手,往后退了一步。口中说道:“情急得罪,多有冒犯。”
绿衣脸孔红着,低头将一双漂亮眼睛直盯着手看,也不晓得是端详那支式样别致的芙蓉簪还是旁的。她脑袋晃了晃,落在脸颊旁的细碎发梢也随之动了动。
难得见她如此羞赧,刘病已也是心中有愧。虽是为了她好,但此举确实鲁莽,他一时也找不出旁的话来替自己辩解,顿颇生自疚。
正踌躇着要再度向她道歉,不想绿衣忽然抬起了头来,将一支簪子举在半空,扭身走在他前头,像是什么事儿也没有,边使劲儿想挽住一边的小股发辫,一边和他说起话来:“你说情急,是为什么?”
刘病已听闻,是有片刻怔忪的,但很快反应过来,她这是为打破两人忽然的尴尬。刘病已望着她因发丝顺滑,无论如何也挽不住发的两只忙碌柔夷微微带笑,走到她身后,顿了顿说道:“西市人多繁复,品貌复杂,绿衣,你需记得‘财不外露’四字。”
“财不外露?”绿衣手臂发酸,干脆放弃了用刚买的簪子挽发,转身,站在往来人群中看他。
她有一双堪比子夜星辰般澄澈干净的眼眸,如此毫不掩饰,坦然直白的望着他,刘病已见惯了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审时度势的各色眸光,此时面对这样一双毫不设防的眼眸,倒有些难以言说的感觉。他脸上惯常挂着的浅笑、和色有龟裂的声音,单手握拳抵在唇上掩饰着咳嗽了两声。他示意她到一旁,避开来往行人。
巷中深沉略寂,他只见她一双等待的明亮眼睛,还有彼此均匀的呼吸。原想说的话梗在喉口,忽然的,刘病已竟不知该如何开口。
不论怎么委婉的告知这世事肮脏,似乎都会亵渎。他竟生出这种诡异的感觉。刘病已深深吸了口气,将眼皮微垂,遮住了她一览无遗的双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