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的晚霞都是血红一片,云彩拼成一大块垂首的人面,脸颊上两道血泪,滴答答流到天际的那端。
树妖虽然伤重所幸还有回天的机会,只是这地方再也不见了黑蛟,听说是为了寻找一些治愈妖体的奇药。
他就这么陪着躺在榻上的玉妖,听着窗外日复一日的叮咚作响的水声,他忽然感觉榻上的人影是在……等死。
听着玉妖每夜压抑的低咳声,他愧疚到了极点,若不是自己两人必定仍是神仙眷侣的日子。
黑蛟一次次送来的药都如石牛入海,树妖的伤不见丝毫波澜,黑蛟越来越暴躁,除了来树妖的洞穴送药时还压制着,其他时候都是嘴里喷着烈火。
慢慢地,整个山头的精怪,只余他们三人。
他知道为何黑蛟拼死得来的那些奇花异草,在树妖这里都失了作用,因为树妖每次都是叹息一声,将药倒在了石阶前的桃树下,久久不语。据说那是他们定情的地方。
良心不安的他每日都想化出原身,将两人之间的恩怨都冰释,可惜,他仍旧回不了那颗石头,他甚至觉得那颗石头,跟他没有多少心意相通的和契。
第一百年的某天,咆哮的狂风卷来乌云盖顶,有暗青的雷在云头翻滚。
树妖飞升之日已到,可是同样挟势而来的还有天庭的雷劫。
所幸黑蛟及时前来帮忙护法,只是碗口粗的雷柱不要钱地频繁劈下,树妖嘴角的血迹越来越明显。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原身也在受雷击之刑,低头寻找却发现,树妖白皙虚弱的脖颈空空如也,那颗石头早不见了踪影。
他急忙忙想要找到自己的容身之所,乱跑着竟跳到了烈雷中心的树妖身上,出乎意料的和契。
雷劫的最后一击酝酿已久,乌云旋转成螺旋状,闪光不时从云层跃出。
一道气吞山河的金色紫雷直直劈开那层积云,如切豆腐般轻松,紧接着毫不留情地冲着地上的两妖兜头兜脑劈下,整个山头都为之狠狠颤抖。
那一刻,他只感觉到自己推拒的动作,被一个坚定至极、温暖至极拥抱所牢牢束紧,像是被勒到对方的心尖上的力度,心底瞬间接收的温度,连后来击到身上的那道最粗壮的雷都比不了。
有白色的雪花从他胸口破碎开来,与空中飘飞的黑色羽毛,旋转成两人的天长地久,瞬间被定格为他最后一眼的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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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树察觉出被暗算之时,以为自己会被推入险恶之地,没想到一道金束将他拘到三十三重天外。
慈悲的佛陀莲台高坐,唇不动却声若洪钟:“吾借汝被带入幻境的机会,前来提醒汝与吾之约。不过此时汝已然不知,吾先将汝之记忆还与汝。”
话落袖袍轻挥,一道金光以不可躲避的之势呼啸而来。
黑衣男子跪在佛祠前,浑身缠绕的沉渊死气却透着金光,凝成的杀气蓄势待发,佛光普照的殿内顿时暗了半边,佛陀脸上的表情仍旧慈悲。
“汝本是共工怒撞不周山时,应运而生的三道死气,吾坐化菩提时,为六界生衰平衡,特寻来汝封于发肤六识。尔后飞升西天雷音,将汝缠成三股衣绳,坠于袈裟之上。不料汝得吾万年佛法耳濡目染,竟修得不死金身。死气与佛本就相悖,天道不容,众佛让吾将汝之金身打散,不知汝有何言要讲?”
黑衣男子脸上纵横交错着三道黑色流光,颇有凌乱的野性美感,他闻言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死气沉沉,却没有半分反驳之意,沙哑性感的声音在佛祠响起:“我愿自毁金身,只有一事作为交换。”
“何事?”
“我要您讲佛时,座下左起的第三位尊者与我一同坠入轮回!”
“止真尊者?”
“原来他叫止真。”
佛陀看他恍惚的神色,心中顿时了然:“汝却是将凡心也带入了西天,难怪讲完经时每每衣绳总换成左边。吾可应汝之愿,只是止真尊者无心之名,汝可知?”
黑衣男子高傲的头颅缓缓低下,猎豹般的身姿也深深地匍匐在地,似有决绝意:“我愿将我的心填了他的缺。”
“那汝如何还爱他?”
“他已入我的魂魄,虽死不悔!”
佛陀想想这人的本事,也不愿西天再生涂炭,只拈花一笑:“汝之金身有三道,便为三盏轮回,汝先入镜池剥去金身,历三世之缘,尔后魂飞魄散,汝可愿?”
充满死气的一笑,转身迫不及待奔去镜池的身影,给了佛陀回答。
流树拾了这段记忆,面上仍旧毫无波澜,佛陀大手挥下一盏琉璃。
“这便是汝之两世。”
琉璃坠地之后,便在地上蔓延出一块水镜,清晰的画面一幅幅在眼前真实展现。
树妖与黑蛟在雷劫中魂飞魄散之时,一个身影惊慌失措地奔来,只是仍旧晚了一步。
那张同树妖宛若双生的脸狠狠地扭曲着,他跪坐在一地劫灰里,想要将黑色的羽毛捡起来,却发现夹杂着白雪,根本就不能将彼此分开。
他恨恨地将灰砸在地上,对着地上的劫灰怒骂:“你以为这样你就赢了么?我告诉你,既然我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也就能让你生死不能!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们在一起的!他只能是我的!”
话落,他朝天伸出四指,黑色的眼珠里盛满了疯狂,嘴里喃喃念着生来便刻在脑海的咒语:“我以火心之身为祭,发愿此二人生生世世不被世人所容!生来便有至亲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