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韩庭忠回过头,望着自己一双儿女天真的模样,问:“梓慎,你觉得这里如何?”
韩梓慎此时还是青涩少年稚气未脱,从未出过皇城,以为又像平时父亲问功课一般,思考片刻才答:“不若皇城轩峻壮丽。”
韩庭忠又重看向窗外,“你们要好好看看夜间的衡阳,会是你们终生难忘的景象。”
韩梓诺闻言也好奇道:“果真有这般美丽?”
韩庭忠抚摸着她的头,笑而不语。
马车在黑暗处缓缓前行,走出了阳光下的城中心,不过几条街道的距离,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破屋烂瓦满目苍夷,不少还在街上走动的人们看到官家的马车,慌忙躲进了屋里。不多时,马车停下,韩梓诺挑开帘布望去,原是一座庙宇,因年久失修已被僧人香客遗弃,满是蛛网尘埃,唯有佛像一座耸立殿堂之内,此地已成了乞丐难民们的避难之地,城中心的辉煌灯火纸醉金迷,隔着不过数条街道,竟有着这样数量的穷苦人,他们占满了寺庙的殿堂,有些人躺在殿外的屋檐下寄望着遮挡些风雨,更有些人只能露宿在外,凡殿内搬一具尸体出来,他们才能有人挪进去。
韩梓诺小心翼翼的抓着身旁的侍卫,掩住口鼻,这里的恶臭简直叫人窒息,更教人作呕的是她发现这味道来自于这些和她一样活生生的人,这是死亡的味道。她不明白父亲为何带他们来此,却隐隐明白了父亲的话,这便是夜晚的衡阳,即使太阳的光芒也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她呆若木鸡的看着白发老妪蜷缩在地,一旁不时有人踹过两脚只待她一死能马上腾出位子,她看着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孩子衣衫褴褛,目光之中满是漠然,她看着蓬头垢面的妇人怀抱着嗷嗷待哺的婴孩,却连奶水也没有,麻木的拍着哭闹不止的孩子,她还记得夜宴之上官员们争先恐后的炫耀着韩家的宅院是耗了多少人力财力修建而成,她还记得那些山野珍馐甚至有些连她都见所未见,她记得区区县丞夫人身上的锦缎都是名贵的苏绣,原来人的命运竟是这样的不同,殿内的佛像微微上扬着嘴角,悲悯的看着脚下众生的苦难,白日的歌舞升平,夜里的腐朽不堪,两个世界的冲击在韩梓诺幼小的心灵上刻下深深的印记,她果然终生难忘。
离开寺庙回到马车上,韩梓慎的心情不能平复,问道:“父亲,明日我便送些衣裳吃食于他们,这庙宇可能重修?”
韩庭忠摇摇头,“梓慎,你今日看到的只是这世间苦难中微不足道的尘埃,在衡阳,在皇城,在天曌,乃至整个天下,遍地是这样苟延残喘的人们,一个国家的贫穷,并不能只以馈赠衣食来救济,你的馈赠,只能让他们多活一日,却救不了他们的命。”
韩梓慎双眼通红,咬牙道:“莫非就这么看着他们死去吗?纵使救一次,救一日,那也是一条人命!”
韩庭忠方露出笑容,有这样的胸怀,才配做韩家的子女。他定定看着这一双子女,一字一句的说:“为父今日教予你们的一课,你们永不会在圣贤书中读到,为父乃一介布衣,未曾想过有朝一日闻达于诸侯,旁人说起为父总不离‘弄权’二字,需知唯有‘权’这一字,方能惩贪官,救百姓,方能实现理想图谋。为父并非贪恋权势,为父只愿天下再无战火兵争,百姓幼有所长,老有所终,鳏寡孤独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衣能蔽体食能果腹,再无流离失所饿殍遍野之事,这是为父一生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