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晨省在早膳之前,因此众人只略坐一坐便回去了。皇后进了偏殿,我起身正欲与锦素一道出去,却见桂旗自偏殿出来,向我行礼道:“朱大人请留步,皇后请您进去呢。”
锦素忙道:“皇后唤你,姐姐快去吧。”
我不敢耽误,忙带了芳馨随桂旗进了东偏殿。但见殿中南窗下一张宽阔的长榻,铺着锦垫和靠枕。堆塑百花釉里红三足香炉散出丝丝沉香,一架四扇苏绣美人大屏风之后,是皇后坐在妆台前。几个宫女静悄悄侍立一旁,大宫女惠仙服侍皇后更衣。屏后影影绰绰,唯有赤金的微光一闪,是南窗下的灿烂**。
桂旗指了屏风旁一张椅子让我坐了,奉了茶来,又到屏后向皇后道:“娘娘,这会儿可传膳么?”
屏上可见到皇后举起的尖尖的护甲:“传膳,把朱大人的早饭也端进来。”
桂旗应声出来,到门外告诉内官。不一会儿,宫人们悄无声息的将我和皇后的早膳端了进来,摆了两副青花玲珑瓷碗碟。又有一列宫人早捧着漱盂巾帕等物,候在一旁了。
忽听屏后环佩叮咚,皇后扶了惠仙的手缓缓走了出来。但见她身着胡粉色缠枝菊纹锦缎上衣,坠着白玉泪滴子,下面是一条杏白长裙,一缕浅藤色宫绦下,系着龙凤双环赤玉配。她头上只簪着一朵金黄色的珠花,十分端庄清雅,显得她的眉眼清晰了几分。
我站起身来行礼。皇后在桌边坐定,说道:“赐座。”
桂旗引我在皇后对面坐定。皇后微笑道:“先用膳吧。”
宫人们这才揭开盖子。皇后的早饭,不过是御田粳米粥、八样小菜与雕花的白面馒头。我这边是粥、馒头和四样小菜。静静用完早膳,皇后便到榻上坐着,我坐在她右首下,背靠那盏苏绣大屏风。
皇后自上而下仔细打量我,良久方微笑道:“先时熙平长公主荐你入宫,本宫心里还有些不放心。只是长公主开口,本宫不便推脱。只想着,便是荐进来的人不好,也没什么。如今看了,才知道熙平的眼光是不错的。不枉本宫与陆贵妃说了,要你进来。”
我心中似打翻了一盏滚茶,不觉出了一头冷汗,只不动声色的抚一抚额发,小心回道:“熙平长公主待臣女恩重如山。臣女又有这番福气来服侍皇后娘娘和二殿下,不敢不恪尽职守、尽心竭力。”
皇后满意道:“听陆贵妃说,你读书还好。过去都是谁教你呢?”
我垂目凝视手上的象牙雕花短笏,那沉沉的白色似浓浆凝成,一如我此刻的心境。我恭谨道:“回娘娘,臣女由家父启蒙。后来为柔桑亭主侍读时,长公主曾请夫子指点功课。”
皇后新换的银护甲划了划靠枕上的花纹,我平素最听不得这样的声音,心中一紧。只听皇后点头恳切道:“玉机,日后你在二皇子身边,日常琐事一概不用理会,自有两个奶母和宫人们照料。你只管与本宫看住他的功课便好。二皇子的年纪小些,倘或力有不逮,你要替本宫多多留心才是。”
我忙站起,郑重答应。
皇后微笑道:“过几日二皇子便搬去长宁宫了,本宫虽然不舍,也只得把皇子托付于你了。”
我心里微微冷笑,口中恭谨答道:“玉机虽不才,但必尽力,请娘娘宽心。”
皇后点点头,将二皇子素日的喜好细细说给我听,中间二皇子幼时的趣事。她絮絮的说了许多,我只陪笑听着,偶尔应一两句。其实我并不能理解她身为人母的感受,听着有些不耐烦。但渐渐的,我只觉得她的神情越来越似母亲。听久了,勾起我的思母情怀,不觉落下泪来。
忽听皇后道:“玉机是哭了么?”
我忙收敛神思,说道:“皇后对二皇子的一片慈母之心,令臣女感动,因而落泪。”
皇后叹道:“天下的母亲都是一样的,只盼着他好罢了。你看二皇子,那样小便去定乾宫上学。他清晨一走,本宫便十分不安,一日要遣人去看好几次才放心,又怕学里的吃食不好,日日在小厨房做好了送去。”
我低头不语。忽然皇后转了温柔的口气道:“如今玉机你来了,本宫也就有了臂膀。自此之后你便替本宫去定乾宫看皇子念书,有什么事情,及时来回本宫。”
她对儿子的关爱之情溢于言表,我不禁感动:“娘娘放心……”
她点头道:“你是长公主向本宫引荐的得力之人,本宫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我心中感愧,举帕拭泪。皇后看着我的手帕,对惠仙说道:“去将昨日才送来的新帕子拿来,给朱大人用吧。”
不一会儿,只见惠仙捧了几方绣花锦帕过来。皇后笑道:“你这帕子也太素净了,这些是内阜院的绣娘才绣了新鲜花样送到宫里来的,本宫看着还好,就赏给你用吧。”
芳馨接过锦帕,我忙谢恩。只见最上面一方胭脂色锦帕上绣着几朵银色六棱雪花,以缠枝环绕,十分清新可爱。下面还有几方帕子,以五色丝线滚边。
走出守坤宫时,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芳馨将丝帕交予红叶捧着,一边走一边笑道:“皇后很喜欢姑娘,姑娘可以放心了。”
我心里隐隐只觉有哪里不妥,却一时想不起来。然而对于芳馨所说的却有几分笃定:“皇后娘娘是很和善可亲的。”
芳馨忽然压低了声音:“皇后娘娘对别人自然和善,唯有对周贵妃……”
我猛然想起来,说道:“是了,刚才晨省之时,皇后只与陆贵妃和我们几个说话,对周贵妃似乎一句话也没说过……”
芳馨叹道:“谁说不是呢。皇上大婚后专宠周贵妃,自打周贵妃生了义阳公主,皇后娘娘便是如此……”
我默默长叹,心有所失,忽然想起一人来,问芳馨道:“二皇子的两个奶娘是什么人?我瞧着那个穿香色背心的女子,倒有几分傲气。”
芳馨道:“奴婢过去并不在各宫服侍,那奶母是什么身份倒不清楚。”
红叶在后插口道:“这个奴婢知道。年前有一天穆仙姑姑叫奴婢给守坤宫送东西去,无意中听到两个小宫女在抱怨那王嬷嬷。只说她是什么八品将作什么的正房老婆,因此有些轻狂,不得人心呢。”
我沉吟道:“八品将作少监的夫人……”
红叶道:“对对对,就是将作少监。姑娘,那将作少监是做什么的?”
我笑道:“那是营造坊下不知哪库的主管,专管内廷各项修缮事宜。”
芳馨道:“原来有些来历,怨不得骄傲。”
我又问道:“如今二皇子也不用吃奶了,还留着奶母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