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
“你家里都有谁啊?”
“阿爷、阿婆、阿爹、阿娘、哥哥、阿huā、阿黄、阿果……”
前面我能听懂,听到后面就懵了。再又问了一阵,才知道“阿huā”是一只猫“阿黄”是一只狗,而“阿果”则是一只蜗牛!
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问答着,我背着云朵一步步朝向一个我也不确定的方向走着。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我的双脚快要失去知觉,我才发现及腰的水位已经退到了膝盖。
看来方向是对的,我不由得振作了精神,加快了步子。
又走了多半个时辰,视线里是一片愈加浓郁的黑暗,而脚下便踩着了草叶和软滑的稀泥。虽然步履不稳,我却长长松了一口气:我和云朵终于逃出来了。
从脚下不断攀升的坡度,我感觉这是一道山梁。一走出洪水淹没的位置,我便失去了力气,反手放下云朵后,一屁股跌坐在了湿漉漉的地上。
坐了好一阵,身旁的云朵都没出声,我侧身探手一摸,才发现这个小姑娘居然躺在泥地里就睡着了。想必这个夜晚惊吓过度,她这一刻已是困到了极点。
今日这一天,对我而言,太过漫长。我抬手将一身冰凉的云朵抱进怀里,没来得及好好整理一番混乱的思绪,人便昏沉沉睡了过去。
“姐姐,醒醒!”
云朵的小手将我摇醒时,已经微亮。一睁开眼,我便感觉头痛欲裂。我手撑泥地,准备站起身来时,才发现四肢酸软,疲乏无力。想必是在这湿地上睡这一夜,着了凉。
“这里是包头山吗?”我扶额问道。
云朵摇摇头。
我拽着旁边的一株乌桕木,努力站起身来,才发现这是昨夜我和张氏进村走过的那个小土坡。土坡已被洪水重重包围,只露出不过几席大小的一块坡脊在水面。
看过四周的环境,我不禁一阵后怕:也幸好暴雨下半夜就停了,否则昨夜我们就被洪水卷走了。
坡下的村子,已是一片浩浩汤汤的汪洋泽国,暗潮涌动的昏黄浊流中,依稀能看见几幢尚未彻底倒塌的瓦屋顶,以及被洪水冲刷得歪来倒去的树木。
我愣愣看着眼前的场景,好一阵后才察觉云朵在摇晃我的手:“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找阿爹和哥哥?”
“包头山在什么地方?”我躬身问道。
云朵朝对面指了指,我才留意到有一座象馒头一般浮卧在泽国之上的小山包。原来,竟是我在黑暗中走错了方向!
要赶去包头山,就得再次渡过被洪水淹没的村庄。只需埋头看一眼脚下翻滚不歇浑浊如浆的黄泥水,我便没了迈步的勇气。
我失力跌坐在地上:“云朵,水太深了,姐姐也过不去。”
云朵皱眉哭道:“那我娘亲怎么办?”
人死不能复生。可这样的道理,我却不知道如何跟这个将猫猫、狗狗甚至小蜗牛也当做家人的小不点儿讲。
我长叹一口气,将她揽进怀里:“你阿爹和哥哥会去找你娘亲的,我们在这里等等,说不定洪水很快就退了……”
安抚了好一阵,云朵才止住了哭泣,沉默的偎依在我怀里。
太阳很快便钻出了云层。不知这老天究竟是在发什么气,不但雨来得猛,就连这日光,也不同寻常的暴烈。身上的湿衣很快晒干了,坡上的湿土也很快变干,而我和云朵缩身躲在那株枝叶疏离的乌桕树下,也依然被晒得头昏眼huā。
“姐姐,我口渴。”云朵象是被太阳晒蔫了的huā,歪倒在我怀里。
我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同样口干舌燥。坡下就是满当当的一片黄水,可却看得喝不得。看着脚下被我们压平的一蓬野茅草,我灵机一动,伸手抠开土层,将下面的草根挖了出来。我勒去泥土,用衣袖捋得雪白后,递给云朵:“尝尝这个,很好吃的。”
云朵狐疑的看着我,我便拿了一根放进嘴里咀嚼起来。
云朵看了一阵,主动从我手里拿了一根,试着嚼了一下,随即便大口塞进了嘴里,边吃边道:“好吃,甜的。”
一把草根吃完,云朵抬头望着我:“我还要。”
“那就一起来挖吧。”
反正困在这小土坡上,也干不了别的。挖些茅草根,好歹能解渴充饥。我便折了乌桕枝作工具,带着云朵躬身在泥土里抠挖起来。
在挖茅草根的时候,意外发现了一丛野地瓜。我们将那尚未变红的青果子也一粒粒摘下来吃了。
感觉已经过了许久许久,可看太阳的位置,却还在中天。枯坐在乌桕树下,我第一次真正懂了什么叫度日如年。
若还记得往昔,这个无聊的时刻,我还能回味一下往事,梳理一下人生。可如今,脑子里只有苏醒后这两三个月的场景,来去回味,除了我娘和秦珊外,竟只剩一个邓训。
初见时温暖清澈的笑容,离别时意味深长的一瞥,抚琴时唇角勾起的浅笑,晨曦中清俊卓然的身影,青石上墨眉皱结的愁郁,草滩上静谧安稳的拥抱,屋檐下如火如羽的亲吻,街巷中执手并行的足音……
——“流光易逝,悦儿,不准再忘了我。”
——“不怕,债欠多了,她便不会忘了我。”
虽然我忘记了过去,但他却低估了我如今的记忆力。我这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想要忘记又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