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华行了礼,太子并没让她即刻起身。
太子不发话,穆元华不敢动,保持着屈身姿势,屏气敛声,认真地数地上有多少块地砖。
感觉到太子像看个海胆似地将自己从头打量到尾,再从尾打量到头,穆元华大有一种天长地久有时尽打量绵绵无绝期之感。
好在打量也是有尽头的。
太子最终收回了目光,平平地从她面前走过,在椅子上坐下,淡然道:“你起来吧。”
穆元华应了一声“是”,起身,退到一旁静候太子发话。
太子瞥她一眼,道:“站那么远,怕我吃了你?”
穆元华想了想,决定做个诚实的人:“怕。”
太子微微一怔,无奈:“这屋里头没别的人,你大可不必这般谨慎……过来些,你答话我也听得清。”
穆元华却不肯动:“要是殿下觉得臣女的话听不清,那么臣女就说大声些。”
说着,穆元华抬了两个分贝的音,问:“这样,太子您可听得清楚了?”
“你……”
太子正要发怒,可最后还是握了握拳,忍住了。
起身走到穆元华近旁,太子道:“你不肯过去,那我过来便是。”
太子猛一下靠得太近,穆元华猝不及防,就要往后退两步。
却不想太子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不让她退开:“皇曾祖母给我的时间不多,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聊的事情上了。你……只当我还是刘谨,不是太子。你不用怕我。”
太子的话说到这个份上,穆元华再矫情下去简直是自己都要鄙视自己了。
答了一声好,穆元华收起了敬畏的心情,大大方方地抬头,对着刘谨眼儿弯弯一笑,唤到:“阿谨。”
看着穆元华一如自己记忆中的模样,刘谨只觉心头微酸,轻轻应了一声。
这一抬头,穆元华才将刘谨看清。
眉眼一如往初,只是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
纵然身上穿着亮色的蟒袍,却压不住一身的沉着稳重。
如果说少时的刘谨是湖,宁静平缓,那现在的他已经变成了海,深邃且无法捉摸。
久别重逢,穆元华心情真是难以言说,思来想去,又问了一句:“这两年,过得可好?”
穆元华换了老友的语气,刘谨心一松,答:“好说不上,只能说不算坏。”
穆元华噗嗤一笑,打趣:“别谦虚了,太子的日子要是过得不好,全天下的人不都该去死一死了?”
刘谨只轻轻地摇头:“生活每天都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陪你过日子的人是谁。”
听他这样说,又想到刚刚太皇太后试探自己那番话,穆元华心里的滋味也不太好受,赶紧抬起自己的手晃晃,转移话题:“现在我不后退了,你还要拉着我吗?”
刘谨猛地一握紧,然后又触电一样飞快地松开,略带几分抱歉地说:“刚刚是我唐突了。”
穆元华只笑着摇摇头:“早些年,这样牵一牵也只是寻常。你让我当你是刘谨,也请你把我当成……你旧时好友。”
不管穆元华这话是有心还是无意,刘谨只当她是一语双关,喉头发苦,猛地松开手,答:“是啊,我就应该把你当成旧时好友……”
不应该奢望太多,奢望太过。
刘谨突然低落,穆元华想要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以何种立场安慰,最后只能东拉西扯:“阿谨……你这一生已经是富贵至极,人生一点小小缺憾,不过是白玉微瑕,无须挂怀,你……”
“不要劝我。”刘谨突然打断了穆元华,“全世界谁劝我都可以,就你不要劝我。”
穆元华胸口一闷,无言以对。
刘谨勉强一笑,道:“你和奕祺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恭喜。”
没有被穆候剧透皇上指婚一事的穆元华只当刘谨看出了她和越奕祺之间的小秘密,脸红了红,低声说:“这你就别说了,怪不好意思的。”
看到穆元华为越奕祺红了脸,刘谨想赶快把目光移开,可是又舍不得。
最后只能看着她脸颊那一抹红晕,心酸道:“这两年我时常在想,明明当初去贵州的是他,一直在你身旁的人是我,可为什么最后……”
刘谨喉头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阿谨。”穆元华静静地看着刘谨,“自小,你就是我们这群人当中心思最深最重的人。你想的事情,我们从来都没有猜透过,更不用说看破你的心。可是奕祺性格直爽,一直都是不管是怎么想的都会直接说出来。和他在一起,我们不用猜。”
虽然穆元华一口一个“我们”,但是刘谨还是明白,她说的,只是她自己。
刘谨暗中握紧了拳,又问:“如果当初,我不让你猜,是不是现在就会不一样了?”
穆元华叹了一口气:“阿谨,人生没有如果。”
穆元华这话说得刘谨心底一片荒凉——
是啊,人生没有如果。
错过,就是错过了。
看着刘谨神情恍惚的模样,穆元华心里难受,但是她并不后悔把话说明白。
年幼时如果能把话说开,把界限划清楚,也许刘谨今天也不必纠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