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园里一片萧瑟的样子,完全没了春日那般盛景,青石路面上的落叶扫了一层又一层,仿佛每个停歇的时候。
两个宫女擦着汗看了看那边亭台里坐着的一群人,脸上露出羡艳的神色:“皇后娘娘今日宣几位贵夫人带小姐进宫,只怕是要给太子殿下选良娣良媛了。”
太子殿下是五皇子的时候,一个正妃,两位侧妃,现在身份变了自然还要多挑几位美人进宫,原来的正妃现在变成了太子妃,两位侧妃的名分还没定下来,或许皇后娘娘想看看将来要添的几位侧妃谁更适合做良娣,毕竟良娣只有两人,仅次于太子妃,以后指不定就是做贵妃的料呢。
靠着湖的亭台此时已经关上了雕花窗,厚厚的夹棉帘子垂了下来,将那一湖残荷挡得严严实实。容皇后笑容满面的望了望旁边坐着的几位少女:“众位小姐可生得甚是美貌,个个跟花朵一般。琛儿,你说是不是?”
与容皇后并肩坐着的是太子许玥琛,他面无表情的看了看那边几位贵女,点了点头:“都好,都好,母后喜欢的就是好的。”
这么多年来,他循规蹈矩,只会按着父皇母后说的话去做,他们说好的,他便点头,他们说不好的,他就摇头,即便心中有不同意见,也会埋在心底,从来不说出口,现在既然母后说过了,这些女子都很美貌,他也跟着说美貌便是。
只是,心里头却偷偷在想,那边穿红衣裳的,是最好看的,母后若是能将她弄进东宫做良娣便好。
母子两人果然有些声气相通,容皇后替许玥琛选了那穿红色衣裳的女子,乃是平章政事陆大人的第三位孙女陆明珠,虽然不占嫡长,但身世也是不错的了——太子妃已经有人,那些正二品正一品的官儿,谁都不愿意将自己占个长字的送到宫里来,除非明明白白说清,以后有可能封个贵妃。
许玥琛见容皇后果然知道自己的心思,脸上微微的笑:“多谢母后。”
那几位落选的小姐自然有几分惆怅,虽然表面上依旧是笑意盈盈,可心里却是酸得起了一片巨浪,不住的打量着陆明珠,心中暗道,不过生得一般般,为何就偏偏入了皇后娘娘与太子殿下的眼。
容皇后瞥了一眼众人,缓缓道:“本宫还有一道懿旨,是给兵部尚书家薛小姐的。”
大家将目光往一个穿着浅绿色云锦衣裳的姑娘身上瞄了过去,个个吃惊,就连许玥琛都差点要惊跳了起来,母后的眼光如何就变了?这薛家小姐生得虽然不丑,可却称不上明眸皓齿,不过中人之姿,母后也要将她弄到东宫来不成?
薛莲清听着容皇后点到了自己,不由得暗自吃惊,瞄了一眼许玥琛,含羞带怯的低下头去,心中如有小鹿乱撞。就听容皇后道:“我那侄孙容嘉懋,乃是大周状元,少有才华,又容貌出众,长宁侯前些日子还写信给本宫,让本宫替他挑个长孙媳,我见薛小姐端庄贤淑,定然是个能挑起重任的,今日就为我那侄孙赐婚罢。”
赐婚?薛莲清一愣,抬起头来望着容皇后,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旁边几位小姐个个惊呼了起来:“容状元!”
嘉懋骑马夸官,在京城里游街的时候,众人都挤在一处看了热闹,当时见着嘉懋姿容秀美,玉树临风,个个都有爱慕之心,今日听得容皇后竟然将薛莲清指给了他,心中不由得忌恨了起来。
这桩亲事可是天底下最美的一件!可比薛莲清进东宫更合算。
薛莲清进东宫,单单凭她的容貌与家世来说,充其量不过是一个良媛的品阶,可嫁了容嘉懋可完全不同,到时候她便是长宁侯府的世子夫人,比起小小良媛来说,又不知道地位高到了哪里。更何况容嘉懋的人品长相才学……由不得那几个小姐的眼睛里都冒出了火来,真恨不能将薛莲清活活烧死。
薛夫人听着容皇后赐婚,赶紧拉着薛莲清跪了下来:“多谢皇后娘娘。”
她心知肚明,自己的莲儿容貌不怎么样,没有被皇后娘娘看上,可皇后娘娘却还是想要笼络薛府,公公现在是兵部尚书,地位显赫,由不得皇后娘娘看重几分。虽说现在太子已经稳稳的住在了东宫,可谁知道以后会有什么样的变化?若是能与兵部的尚书交好,皇后娘娘睡觉也会安稳几分。
领了懿旨出宫,薛夫人快活得紧,冲着薛莲清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莲儿,你可是好福气,竟然能嫁那容嘉懋,还是皇后娘娘赐婚。”
薛莲清低着头小声道:“母亲,不是说今日皇后娘娘为太子殿下挑选良媛良娣?为何将我给配了旁人?”
薛夫人将薛莲清拉到身边低声道:“莲儿,进东宫不如嫁入长宁侯府,你就快莫要想这么多了,那容家少爷是个不错的,你上回生病了没去看他骑马夸官,个个都赞他生得面如冠玉,潘安再世呢!”
“当真有这般好?”薛莲清抬起头来,眼中也渐渐有了光彩:“母亲,可有太子殿下那般好看?”
薛夫人当即无语。
许玥琛实在说不上俊秀,或者是因为太子的称号给他加了几分,许玥琛要与容嘉懋比,除了出身,可能什么都比不上了。薛夫人见着薛莲清脸上神色,心中叹气,自家闺女可能是对太子殿下一见钟情了呢,她将薛莲清的胳膊拧了下:“皇后娘娘已经下了懿旨,你就不必再多想,等着容家开春搬到京城,母亲再去与他们商议你的亲事。”
薛莲清叹了一口气:“那便请母亲费心了。”
闭了闭眼睛,眼前出现的是那件杏黄色的衣裳,头上戴着的金丝编织的头冠,他的一言一行,都让她这般喜欢。薛莲清忧郁的看了看母亲,见她脸上全是喜气洋洋,也不再说多话,头垂了下来,愣愣的看着自己的手指,上边第一次涂上了鲜艳的蔻丹。
皇后娘娘给容嘉懋与薛莲清赐婚的事儿很快就满城皆知,杨府里的两位主子也得了消息。杨老太爷瞅了杨老夫人一眼:“咱们嘉懋,喜欢的好像是那位骆小姐。”
杨老夫人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茶:“是啊,你人老了,心可没老,一眼就看出来了。”
杨老太爷嘿嘿一笑:“还不是跟咱们当初那样,你的眼中有我,我的眼中有你,旁人站在好几步之外都能看出来其中的干系。”
“去,什么你的眼中有我,我的眼中有你,那时候是你自己跑到我归真园来的。”杨老夫人瞥了他一眼:“不知道谁在下大雪的时候还到房屋顶上跑来跑去的。”
杨老太爷一点也不觉得尴尬,望着杨老夫人只是笑:“我就喜欢来帮你做事情,你又没用扫帚赶我出去,还好饭好菜的招待着呢。哼,现在不认账了?要不要方妈妈过来说说,究竟那时候是怎么一回事情?”
“就你会混说!”杨老夫人捧着茶盏喝了一口。脸上浮现出笑容来:“皇后娘娘可真是心急,才这几个月功夫,就想着帮太子殿下拉帮手了。只不过我最见不得用亲事将人家捆绑到自己这边的,更何况嘉懋与相宜两情相悦,我早就说了要帮他们。”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杨老太爷好奇的看着杨老夫人:“懿旨已下,你还能让皇后娘娘去收回来?”
“肯定要收回,要不嘉懋与相宜怎么成亲?”杨老夫人冷冷的笑了笑:“嘉懋上回进宫就跟皇后娘娘说过,他的亲事要自己做主,可皇后娘娘为何就是不听呢?既然她不顾旁人的感受,那我又何必顾着她的感受?”
“香盈,总要用个妥善的法子,别当面打脸,毕竟她已经不是一个妃嫔,现在身份是大周的皇后,再说咱们扯起来还是亲戚。”杨老太爷皱着眉头想了想:“先别忙着进宫,缓缓,等嘉懋与相宜回来了再说。”
杨老夫人咬着茶盏边子吹了吹气,茶盏里的茶汤不住的摇晃了起来,她看着那不住摇晃的水波,忽然间便笑了起来:“我要好好筹划下,让两个孩子有意外的惊喜。”
“香盈,你准备作甚?”杨老太爷见着杨老夫人瞬间眉飞色舞了起来,不由得奇怪:“你有什么好主意?”
杨老夫人嘻嘻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杨老太爷见她那得意模样,更是着急:“你快些告诉我!”
“谁叫你笨,想不出法子来?”杨老夫人笑着将杨老太爷拉了过来,两人嘁嘁喳喳的说了一阵子话,杨老太爷也笑了起来:“香盈,亏你想得出这法子,这样既能让两人喜结良缘,又能让咱们曼娘放下心结,一箭双雕!只是也该提前让一个孩子知道,免得两人都信以为真了,弄出个殉情来,那可弄巧成拙了。”
杨老夫人想了想,点了点头:“你提醒得倒是,我觉得相宜本来就比较犹豫,可以不让她知道内情,咱们嘉懋一早就是副急巴巴非娶相宜不可的样子,若是不让他娶相宜,还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就先跟他通个气。”
第二百五十章为情郎勇往直前
大草原上全是枯黄的野草,似乎看不到一点绿意,可这萧瑟却阻挡不住大寒节的到来,北狄各处张灯结彩,处处欢声笑语,百姓们穿着色彩各异的新衣裳,喜气洋洋的走在街头,逢人便右手按着胸口行礼:“要过大寒节了,来年好收成!”
希思神庙的门口搭建了一个很大的台子,旁边修出了两块大坪,这是为了汗王来神庙祭祀,接受巫师祝福的地方。大坪之外有篱笆做成的栅栏,将希思神庙、高台以及大坪与外界分开,栅栏之外,那是北狄民众们仰望汗王祭祀之处。
一早起来,连翘就有些心神不宁,穿上那白色的衣裳,戴上金色的头饰,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只手有意无意的拨拉着自己的手镯。
镯子里藏了些她今日要用到的东西。
方嫂的独门□□,无色无味,而且药性极慢,服下此药的人不会当即毙命,药性在一段时间以后才能发作,最适合用于暗杀。
连翘知道得很清楚,这些药粉放到圣水里,只要那汗王喝下,一切就将结束。
可是……连翘心中也有些犹豫害怕,并不是为了她即将去杀人,而是为了自己即将枯萎的时光。
汗王肯定不会轻易喝下圣水,肯定会有人要试过的,试用的人会是谁?
连翘无奈的笑了笑,这人也只能是自己了。
她才十八岁,一切还尚未开始,就要这样告别一切,去往那极乐世界了。她不想离开姑娘,不想离开方嫂,也不想离开……他。
想到那双碧如翡翠般的眼睛,连翘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轻轻念出了“尕拉尔”这几个字,手指抚过嘴唇,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好像有人在那里轻轻的印下了一个吻痕。
那次在罗阳山,她去找姑娘,见到了树下一对正在亲热的人,两人的脸贴着脸,嘴唇对着嘴唇,脸上的表情让她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了出来。她轻轻的一步步退后,唯恐打扰了那对正在享受着柔情蜜意的人,可心里却像长了一双翅膀,朝着那未可而知的地方飞了去。
她幻想着尕拉尔也这般搂住自己的腰肢,将脸孔贴近,嘴唇压着自己的嘴唇,口中立刻津津的生出了甘美的汁液,让她全身摇摇战战,几乎把持不住。
可幻想终归只是幻想,尕拉尔从未这般做过,他的目光,似乎依旧停留在自家姑娘身上。
她没有资格与姑娘去争什么,她知道自己比不上姑娘,在尕拉尔的心里,姑娘就是他那希思女神,高高的站在云端,旁人不能靠近,就连他自己也不敢伸手去牵她的手,哪怕是摸到一片衣角,那都是对女神的亵渎。
连翘幽幽的叹了一口气,她曾做过一个梦,梦中尕拉尔也像容大少爷抱着姑娘那般抱着自己,当她看着他长长的睫毛颤抖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时候,忽然就醒来了。她懊悔得几乎要将床单扯烂,可一切都于事无补,她再也回不到那个梦境。
可不管尕拉尔是怎么样对她的,她却依旧执着的喜欢着他,愿意为他做一切事情,就如今日她即将要去做的事一样。
夺回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为父母报仇,这是尕拉尔的心愿,为了让他实现这个心愿,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又如何?她嘴唇勾起,浅浅一笑,哪怕自己为此付出了生命也值得,今后他一辈子都会记得自己。
连翘站了起来,拉了拉衣裳,屋子外边刮起了北风,从敞开的房门钻了进来,狂野的扑到了她的面前,北狄十二月的气候十分寒冷,比大周冷了不啻十倍,即便她穿了不少衣裳,可也依旧觉得寒意难敌。
她从屋子里走了出去,院子里已经站满了穿着粉蓝色衣裳的少女,见她走出来,众人皆是一片羡艳的神色。
连翘大步从人群里穿过,想要寻找相宜,可到处都没有找到她,心中有几分着急,她马上就要与这个世间告别了,怎么能不先与姑娘诉说心底里的一番话?
“集合集合,准备出发去神庙大殿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人,手里拿着一根银光闪闪的棒子从院子门口走了进来,那是这几日负责领他们去神庙大殿的巫师,大家见他过来,都很自觉的站成了几列队伍。
连翘站在那里没动,焦急的往相宜住的屋子那边看了过去,可却没有见着她想要见到的人。
“哎哎哎,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呢?”巫师举起那根棍子朝连翘点了点:“你还是供奉圣水的哪,快些到前边来!”
众人都朝连翘看了过去,脸上露出不屑的神色:“这汉女是吓呆了吧?还没见到我汗王的威仪,就成了这副模样。”
汗王,这两个字提醒了她,连翘不再犹豫,大步走到了队伍的最前边——她还有要紧的是钱去做,此时也只能在心里与姑娘说声再会了。
一个粉蓝色的身影出现在院子另一扇门,她跌跌撞撞的往队伍这边跑了过来:“连翘,连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