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猛地一暗,还没来得及看仔细,死朽之气便如涨月大潮扑面砸来,那一瞬步微暖如同踏入一池深不可测的沼泽,脚下纠结蔓缠的水草争先恐后的撕搅咬住脚踝,以讯雷不及掩耳之速将她往泽底拉去。
转眼泥腥没入口鼻,就像被灌进了隔夜馊臭的肉汤,她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恶心,呕吐感排山倒海涌上来,她忍无可忍扶着门框便干呕起来。
片刻之后,议事殿深处传来一句不阴不阳的冷嘲:“看起来云烟圣女的适应能力最近低了不少啊。”
步微暖的瞳孔一缩,立刻警惕的抬头看过去。
这一次已然适应了房间里晦暗的亮度,一眼对上邵源意味不明的双瞳,步微暖攥了攥拳强压下胃里的翻江倒海,微微眯了眯眼睛,别有所指问道:“邵帝,好久不见,这些日子过得可好?”
邵源明知她的故意讥讽却出人意料的也不恼,反倒笑着伸手一指,道:“如圣女所见,寡人过的甚好,依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敢逆。”
步微暖蹙眉听着他刻意加重的最后四个字,目光不由自主的随着他伸出来的手在议事殿里游走了一周,这一看,惊的她呼吸都冷成了冰渣。
错落有序的四张长桌前端坐着十二个长者,从装束上来看,定是姜怜右口中的长老无疑,可步微暖仔细感知了一下,竟发现十二人中无一有生气。
她错愕半晌定睛去看,邵源更是“体贴”的回手引亮了房间里的灯,灯火通明的一瞬间,步微暖看到了一双双了无生气的浑浊眼珠,那一刻,她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地牢里被血牢困住的小九:没有了这些长老,血牢要如何解开?!
邵源!
步微暖边想着邵帝定然是故意与自己作对边摁住了鸢翼剑柄,可无意识的一瞥,却又看到了长桌下干涸的血迹,手里一顿,她的视线又再次回到了那些长老身上。
这一次看的比方才仔细数倍,才看出那些长老均是被钝物敲碎了脑袋掏空了里面的东西,有的甚至连眼珠都被从后脑挖了出来,白色的脓沾着血凝固成黑红色的血痂半掩在头发后面,看得人不寒而栗,只不过施害者手法高超,伤口并不显眼,更有长发一遮,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如此残忍的手法。
从伤口的腐烂程度和桌面地面干涸的血迹,以及这房间里令人作呕的腐朽之气来看,这些人显然已经死了又不短时间了,步微暖飞快的计算了从小九不慎掉进血牢里到自己站在这里的时间,而后笃定的看向邵源,质问道:“地牢里的血牢,是你下的。”
她肯定的语气和愤怒的神情让邵源没来由的心情大好,他笑的懒洋洋的,抱臂居高临下看着她回答:“是寡人,又如何?”
“立刻跟本尊回去解咒!”
邵源挑眉:“寡人为何要听你的,没有记错的话,不久前圣女的剑可是险些要了寡人的命。”
步微暖锵然一声出剑,一跃化身一道红雷电射奔出直逼邵源:“你既不乖乖跟本尊走,本尊便只有迫你随我走一趟了!”
邵源仍旧一身闲散的站在原地丝毫未动,不过唇角的笑意又阴浓了几分:“那就要看云烟圣女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话音刚落,他人便转瞬化成一滩闪着红褐色亮光的粉末四散逸开,只留下阴测测的声音满室回荡:“若云烟圣女走得出这议事殿,寡人便随你去救你的小丫头。”
攻击目标一消失,步微暖便立刻收手停下,此时她已经掠到了房间正中,甫一落脚,身后的门便哐的一声重重关上,与此同时她眼前的景物也陡然转变。
夜,寂而清冷的水边。
夏荷幽香随风阵阵飘来,却夹杂着她所熟悉的血腥之气。
步微暖认得,这是南洛神宫一角的莲池,十八年前慕容挽晴葬身火海之时,这片莲池也被大火荼烧殆尽,只留下一池灰黑,而眼下她站在池心小亭里,看着这分明清亮的碧水和池面上摇曳的莲,无一不在昭显的诡异。
步微暖和肩上雪狐猫对视一眼,便握紧鸢翼抬脚往外走去。
一路极静,偶有橘红色的花瓣从高墙的另一侧被夜风吹来,在皎亮的月光下就像是零星跃空的火焰。
步微暖越刚走了两步,脑中便噼噼啪啪的炸起了细碎却钻耳的声响,这是她自身所拥有的神惑力对外界神惑术所有的抵触,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处在邵源所构建的世界之中,可无奈后者的神惑力强过她太多,挣扎根本就是徒劳,尽最大的力也只能暂时的强迫自己停下脚步。
“往前走,”邵源的声音从夜空里传来,“有些事情云烟圣女似乎是忘记了,寡人带你再来看一看。”
这道声音就像是不可违逆的指令,步微暖的意识告诉自己不能听不能听,可身体却不受控制的已经迈开了脚步。
挣扎间她突然觉得指尖一痛,抬手一看,左手无名指像是被针刺了一般,冒出了一大颗妖艳的血珠。
她先是眉峰一蹙,旋即却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继续不动声色的往前走去。
邵源的声音依旧像是主宰者一般高傲的从天而落:“进去,推开门进去。”
步微暖深吸了一口气,毅然推开面前的宫门,眼前画面再一次变了颜色。
血月高悬,阴风簌簌,而她正站在一处高楼之檐,俯瞰地面。
宫城幽深,巷道纵横,看过去只觉得那是一张密密麻麻的蛛网,随西移的月一点点收紧,勒住脖颈,让人呼吸困难。
“列阵!”
她正在错愕中,忽然听得一声简短响亮的命令,紧接着便惊诧的发现,方才还空无一人的地面上转瞬聚满了训练有素的皇城禁卫军,一层层如浪般排开,手中长弓满弦,蓝幽幽的箭尖直指另一侧高墙上那道熟悉的纤柔的白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