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得意说:“胡说。”他低着头,声音闷闷的。
李得意他妈说:“其实出来也好,自己闯一闯,知道自己的斤两,再往后,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李得意记得很清楚,他那年第一次离开家时,是跟着包工头走的,说是做小工,搬砖、刷墙,苦活累活都干过了,到年底结账,承包商跑了,拿不到工钱。他觉得包工头可怜,平时对他也还好,就没和别人一起去逼债,自己收拾了个小包,挤火车回家去了。
他当时觉得特别不好意思的,要出去打工是他自己说的,不读书也可以出人头地也是他自己说的,那年,那个年三十,却是身无分文地站到自家院门口。
也不是真的身无分文,口袋倒还有几个硬币。
他在门口站了好久,不敢进去,怕他妈嘲笑他,更怕他妈可怜他。他觉得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接受不了那种目光。翻来覆去地想,不想看见他妈,更不想看见后爹,一狠心扭头就要离开的功夫,院门开了。他妈正在家等他,那些年,手机还不是很普及,左等右等还不见人,就想去村口迎迎他。一开门,正好李得意要转身。
他妈也没管他是什么心情,拽着他耳朵就给拎回屋里,边教训他:“大冷天的,到了家门口不知道自己进来啊?”
直到晚饭,他妈什么都没问,可能他那一身落魄相早就说明了一切,他妈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年庄稼收成如何,张泉根的果树又如何如何,村里谁们家娶媳妇了,谁们家又嫁姑娘了,反正都是些好事。张泉根话不多,拿了白酒也给他倒了一杯。李得意他妈想拦,但忍住了。张泉根只说了一句:“爷们儿,喝。”
那晚,他醉了,又或许是累了,很早便睡下,迷迷糊糊听见放鞭炮的声音和邻居家养的狗叫的声音乱成一团。
过了年,他还要出门打工,他妈当时在堂屋收拾东西,听到他要走,追到院子门口,塞给他五十块钱,对他说:“混得不好就回来。”
李得意一直都记得。
也是那次,他再次来到城里,找了个在家具城送货的工作,后来干上了快递这一行。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分不清自己跟城里人的区别了。他已经融入这个城市,买了房,安了家,恐怕真没什么可能回去了。
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发,很硬,像他的性格一样。她说:“现在也挺好的,你爸当初逼你念书,也不过是为了你有个好前程,现在你也算不错,你爸也该放心了。”
李得意抬起头,看到他妈的脸,老太太脸上的皱纹很深,却很慈祥。
李得意说:“妈,没事儿,我没学历没关系,我老婆是大学生呢。”
老太太笑了,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一直就纳闷了,姗姗条件那么好的孩子,怎么就看上你了呢?你可得把人看紧了,她要是跑了,你上哪儿找这么懂事的老婆去。”
李得意也咧着嘴笑,说:“我知道,妈。”
等待手术的那几天里,唐姗姗天天往医院跑,老太太说:“别跑了,医院不是啥好地方,你还带着可心呢。”
唐姗姗把可心放到老太太怀里,说:“没事儿,这里是骨科,又不是传染病科。”
等着老太太和李得意吃完饭,唐姗姗再收拾碗筷回家去洗。天气比较热,老太太替换下来的衣服,她也一并带回去洗了。
终于等到手术的日子。
这种手术在中心医院只是个很小的手术,很快,也很顺利。做完之后又观察了两天,大夫就说可以出院了,但又嘱咐要静养。
再次把李得意他妈接回家,李得意跟唐姗姗更加小心翼翼地伺候,不仅从饮食上,两个人还轮流帮老太太按摩。李得意找朋友联系了个老中医,用中药帮助调理。
有时候,老太太带着可心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妇,心里说不出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