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拓弹奏的,正是疏桐那日在芳兰演奏的《广陵止息》。
大序部分的柔美恬静,石拓处理得并不净纯。或许是晚风过处,沙粒摩挲有声,令疏桐总感觉琴音之中隐藏着沙哑的噪点。
直到琴曲进入主调,那种沙哑的噪点才被铮铮的杀伐之声掩盖,令疏桐再次沉浸在聂政的仇恨之中。
在那一段令人心悸的灭门故事中,就连一动不动静息在胡杨枝上的乌鸦,都似被琴音中的压抑和绝望感染,突然“呀——”的惨叫一声,拍翅飞走了。
“它叫同伴去了。”王墨望着天空中渐行渐远的黑点,抿了口茶水道,“桐儿觉得会来几个?”
疏桐转眸看着王墨,不明所以。
一串低沉的呜鸣之后,琴音渐转密集。切切嘈嘈,绵密如急雨冰雹,铺天盖地。适逢又一阵风过,沙山上金雾弥漫,四周沙粒“簌簌”,转瞬便汇合成山呼海啸的铁戈之声,不绝于耳。
疏桐听得心惊,只觉身下的沙丘也在暗暗震动,仿佛有千金万马疾驰而来。再看手中的茶盏,竟是水波起伏,跌宕不休。
琴音与风沙共鸣,天地震动。这般气势,远比当日芳兰渚琴音与江水声混合营造的幻像更为磅礴汹涌!
疏桐正惊疑不定,琴音便戛然而止。
石拓抱琴起身,沿着舒缓的沙线,朝王墨和疏桐走来。
疏桐心下竟是一阵慌乱:阊阖门失约,纸鸢之约失信,这几千里的路程,他抱琴而来,是为谁来?
“他是来找我的。”王墨揽过疏桐的肩臂,一把将她搂入怀中。
看着那道清俊出尘的身影越来越近,疏桐反手想要拉开王墨的手,王墨却死死扣住不放。那手臂间的力道,令疏桐觉得肩骨生生作痛。
石拓终于走到面前,他瞥一眼面前相拥而坐的两人,脸上露出一道笑容:“子夜真性情,这般蛮荒之地也有品茶的兴致。”
“展延兄才是真性情,这般蛮荒之地也有奏琴的雅趣。”王墨垂眸瞥一眼面前的铜壶,笑道,“可惜我只备了两只杯子,不然也请展延兄喝一盏。”
“我却不是为了品茶而来。”石拓不理会王墨的调笑,转首询问疏桐,“白姑娘,这一路可好?”
疏桐想起身施礼,肩膀却被王墨的手牢牢摁住,只得略略垂首尴尬道:“还好。多谢石公子挂记。”
石拓自然看见了疏桐肩上王墨那只因加力而指节发白的手。他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对王墨道:“我记得十个月前,子夜说白姑娘有孕在身,推算起来,应该是刚生产不久吧?”
“难为展延兄替我记得这么清楚。若不是那几日在金谷园受了惊吓,桐儿也不会小产。此事想来也不全是展延兄的错,你当时毕竟不知道她有孕在身,我也不与你计较了。”
疏桐愕然道:“公子,你……”
王墨另一只手抚上疏桐的脸颊,拇指指腹摁在她微微张合的唇瓣上道:“桐儿也不必怨愤,我们都还年轻,迟早会儿女成群。”
疏桐转眸望着石拓,眼神中俱是无力的辩解。
王墨却又对石拓道:“展延兄风餐露宿追行几千里,竟是专程为了替我奏琴佐茶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