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车门关合的轻响,疏桐抬手扶额,只觉睡意沉沉,颈项似再支撑不住,索性放弃抵抗,躺卧下来。头一落枕,人便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一觉睡醒,疏桐再掀车帘,看着车窗外连绵不断却又一闪即逝的葱绿树木,不免陷入茫然:这是何时何地?
眼前这一幕场景,很像小时的一次经历。
那年春日,父亲的上司石统选在京郊的一处别墅贺寿,鸿胪寺的大小官员都受邀携带家眷前往做客。父亲头一日便已骑马去别墅帮忙,只留母亲一早带着自己乘坐马车前往。因前一夜试穿新衣练背祝词睡得太晚,一上马车自己便睡熟了。
一觉醒来,母亲已不在车上,掀开车帘也是看见这般林木绵延,春日葱茏,却不知身居何时何地。除了那声声马蹄,咕咕车轮,整个世界都如静止了一般沉寂,她忽然生出自己被遗弃一般的委屈,蜷缩在车厢一角嘤嘤哭泣不止。
却不知道哭了多久,马车才停了下来。母亲打开车门迎上前来,见自己竟哭成那般,忙忙拥入怀抱安抚。
疏桐那时才知,是马车在路上遇到了一位华衣小公子。那公子才不过十岁左右年纪,却一人骑着匹大马行走,遇到马儿途中犯倔,将他生生甩下了马背。母亲便停下车马查看,得知那小公子是受父命去石统的寿宴送礼,又见他坠马时手掌擦伤,便邀请他乘车同往,那小公子却如同那匹倔马一般,只抿唇捏着受伤的掌心不肯答应。
舒眉只得撕了内中的裙裾替他包扎好伤口后,扶他上马。见他手握马缰尚且困难,犹豫再三后,便也翻身上马与他同乘一骑,随即又嘱咐自家马车随行其后,一路将他护送到石家别墅大门外,才放心下马回车抱下女儿。
事后,得知母亲居然抛下自己骑马护送别家孩子,父亲嗔怪道:“就算夫人古道热肠想要帮助那孩子,命驾车的小厮护送一程也就行了,这般女侠姿态,倒像是骑马的瘾犯了一般,连我这宝贝女儿都丢下不管了。”
疏桐还记得,那时母亲一壁用湿巾帕替自己擦脸,一壁笑道:“夫君说得极是。只是我看那小公子唇红齿白,眉目俊秀,便心想若自己也有这么个儿子就好了。”
父亲笑道:“这般看来,夫人是在替舒儿物色女婿了?”
母亲当即嗔道:“说什么呢,舒儿还在跟前呢。”
彼时,自己不过六岁,每每遇到不懂的词汇,便会缠问不知。听得“女婿”一词觉着新鲜,便仰首询问父亲:“爹爹,女婿是什么?”
“女婿,就是舒儿的夫君。”
“舒儿有了夫君,也得像娘亲一样,离开姥姥姥爷么?”
父亲摸着自己头顶的环髻笑道:“自然是要离开的,哪有一辈子守着自己父母的闺女?”
“那我不要夫君。”
“傻孩子,爹爹娘亲总会有老了的一日,那时舒儿的夫君便会接替爹娘照顾你一生一世……”
母亲突然插话道:“你爹爹说错了,应是舒儿和夫君执手相携,互相照顾一生一世。”
执手相携,一生一世。若父亲母亲泉下得知,自己竟是屈身给仇人之子做了卑贱的侍妾,又该是何等的失望?
回忆至此,疏桐不免长长叹了口气。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