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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好梦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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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你?”她咬着牙,“我娘不是你害死的?让金兵入城,不是你的主意?”

“罗青不是你娘。”宋初垂头抿茶。

奚画气得发抖,“我不管你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胡话,在我心里,罗青就是我娘!”

“好。”他依言颔首,“杀你娘的是金兵,也不是我;带兵入城那是大将军的意思;调走城外的禁军是王妃做的,我什么也没干。”

她不以为意,“你还真会替自己开脱。”

“我说的都是实话。”宋初放下茶杯,“你爹救我一命,我受他临终嘱托才来照顾你的,否则我又何必留在这里。”

奚画听罢,只在心里冷笑:你留在这里自有你的荣华富贵可享,当然舍不得走了。

“我不要你照顾。”她收紧手,怀抱着黄狗,满目凄凉。“我和关何已经成亲了,他会照顾我……”

正将去端茶杯的手指斗然一颤,茶水瞬间倾洒而出。宋初微微失神,很快又恢复如初,拿起杯子来细细把玩。

“他?他都自身难保了,还怎么照顾你?”

“不要你管,这是我的事!”

“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语气风轻云淡,缓缓起身,“我答应过你爹,终有一日要送你回上京。”

“我爹已经死了。”奚画冷然道,“如今什么都是你一己之言,口说无凭!”

他走到门边,负手望着外面阳光灿烂,半晌才道:

“跟着他有什么好的?吃苦受累,活受罪……在武陵的苦头,你还没吃够么?”

“他再不好,那也是他……这世上只有一个关何。”

奚画咬了一下嘴唇,忽然抬眼去看他。

阳光照着的侧面,轮廓清晰,那模样分明还是从前的模样……

“宋先生。”

她哽声开口,“真的是你么……你原来,不会说出这种话的。”

“我还记得清明雨后,我们一起出门踏青,端阳节围在家中吃粽子,每逢课试前你还会来替我恶补七弦琴……先生,那些也都是假的吗?”

她叫他先生。他只是教她音律的先生,再不会是大哥。

宋初仍旧直直盯着前方,隔了少顷才侧过脸来,对她微微一笑:“那是你从来都不了解我啊,小四。”

她猜过很多人,但至始至终都没有怀疑到他的身上。

他是打小看着她长大的,小时候牵着她走路,长大了教她读书,父亲逝世后,是他忙前忙后地打理,安抚家人。

一直以来她敬他爱他,如同兄长。

她那个与她一样想法单纯的娘,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生前最喜欢的云之,才是拿起刀刃结束她这一生的人。

这样也好……死去的,永远不用体会活着的痛苦。

走出门时,金枝就站在台阶下,眼角闪着泪花。

“宋先生,你不要这样对她好不好……”

宋初停下步子,略感奇怪地侧过头:“我对她怎么了?”

金枝伸手去抹眼泪,“强扭瓜又不甜,你明知道她喜欢关何……”

他面无表情地打断,“我怎么做还要你来教?”

“你这样……她也不会笑的。”金枝不敢忤逆反驳,只是低下头小声又小声,“这些日子,你见过她笑吗?”

他淡淡移开视线,游廊下的几株杨柳枝头空空,恰是冬季,树木凋零,放眼之处尽是苍凉之景,看不得半点新绿。

“叫人栽一些梅花来吧。”

他只这样说,却再没回答,举步便往前走。

用过午饭,黄狗窝在床边睡得很踏实。

奚画伸手从它秃了的伤口处轻轻拂过,突然向金枝提议要出门走走。

这是她来平江城这么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外出。惊讶之余,金枝一面点头一面又问:“你想去哪儿?”

奚画取下披风系上,“我想先去看看书院,然后再回家瞧一瞧。”

她想书院,思念家,完全可以理解。金枝并没犹豫,颔首便道:“好、好,我马上去准备。”

“你跟我一起。”

她愣了一瞬,又应下,“好。”

走在朱雀街上,一路没看到什么人,偶尔走过的,也不过是迁来的金人,或是巡逻的金兵。尽管是正午热闹的时候,茶肆酒楼却未开张,展目望去,悠长的街巷凄冷得有几分伤情。

身后除了金枝外还跟有两个侍卫,虽然有马车可乘,奚画仍执意要步行。

一条道走了,两条街,远也不远,竟走了整整一个时辰,在书院门口站定时,她抬起头,看那门上贴着的封条,北风凌冽,吹得纸张飞起,在半空里不住颤抖。

奚画伸出手,细细把封条撕下来,小心把每寸黏住的纸张都清理干净。

“二婶是最爱整洁的。”她自言自语,“这门若是脏了半点,她都会擦上好久。”

金枝喉中苦涩,隔了一阵,才后知后觉地嗯了声。

推开门,迎面便是一地尘土飞扬,背后的两名随从忍不住抬手去遮掩口鼻,她倒不管不顾地走了进去。

因为没有人照料,花台里的花木全都枯死了,干瘪瘪地立在那儿,一仰头,前厅上高悬的匾额书着“君子殿”三个烫金大字,朦胧间还看得有灰尘掉下来。

“张伯最爱在辰时五刻关这扇门。”她摸着门环,回头朝金枝笑,“记得有一回我同关何迟到了,还被锁在外面,他抱着我从房顶上跳下去……后来被冉先生罚去门外顶书,你还记不记得?”

金枝抿着唇,重重点头,哽咽道:“记得……”

“也不知冉先生他怎么样了……”奚画讷讷出神,跨过门槛,往学堂里行去。

手从玉瓷画瓶、画卷、雕花柜、砚台上一一拂过,沾了一掌心的浮灰。

日光正好,从窗外照到桌上,几十张案几静静沐浴在此。她双目从每张凳椅上扫过,眼底里流去的是书院中那些曾经熟悉的容颜。

隐约还能看到副院士手持书卷摇头晃脑地在其间悠悠走过,讲堂内书声琅琅。

“左先生最爱的就是挑休假后这头一日考算术。”她声音极轻极轻,望着金枝,脸上带笑,“别怪我没提醒你,一会儿看你又该挨骂了。”

“哦,不对……”奚画摇摇头,“现在你也不用害怕了。”

她捂着嘴,强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

“我骑术不好,射箭也总射不上靶子……我们俩在一块儿,就算雷先生骂,也不担心了。”

初见之时,她就拍着一旁的案几,对她悄悄道:“我算术不好,你坐我这边吧……帮帮我成不成,我上回还被左先生骂了。”

金枝掩了口鼻,泪水止不住的掉。

“对不起小四……对不起……”

“金枝啊。”她仍旧只是笑,握着她的手,“你比我好,你还能哭……你知道我有多伤心么?我却……根本流不出眼泪来……”

人心就像水,明明张手就可以握住,却从指缝中流淌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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