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合欢殿的时候,蕊乔正喝着安胎药,手中端着的一只曜变天目茶碗,‘哐当’一声落地,四分五裂。
海棠和木槿跟了蕊乔一段时间,若说最初还是天真懵懂的丫头,现在则是一个赛似一个的人精,海棠见蕊乔怔怔得发愣,率先红了眼圈,跪下道:“娘娘,就当是奴婢求您了,咱们能不能不去皇后娘娘的宫里?奴婢这也是为了您着想,就当是奴婢小人之心好了,奴婢觉得皇后主子实在是太厉害了,虽说她走的这一年里,什么魑魅魍魉都跑了出来,先是赵美人和淑妃轮番登场,跟着陛下选秀,珍贵人和吉嫔更是一日没消停过,但您也瞧见了,皇后主子她才一回宫来就一气收拾了三个,从瑛更衣、到吉嫔和珍贵人没有一个是留活口的,手段之狠辣,行事之果决,奴婢从头到尾看的心惊肉跳。特别是瑛时死的那一天,那叫一个惨烈。奴婢后来听人说好几个宫女想去给她披一件衣裳,毕竟人走的那样难堪,大家同样宫女出身,终归是不落忍,可碍于皇后主子的威慑,竟没有一个人敢做。送到义庄的时候人都烂的没法看了。”海棠说到这里抹了把泪,“奴婢从前也厌恶她,她也的确做了不该做的事,她是该罚,死不足惜。可她起码没害过奴婢,也没害过主子您,为着这个,奴婢也没法将她恨起来。她落得这个下场,奴婢晚晚都发噩梦,娘娘,您说您怀着陛下的孩子,就这样冒冒失失的进了皇后的宫里,哪里还能有命回来?娘娘请您一定要三思啊。”说完,海棠止不住的磕头,“娘娘请您三思,千万要三思!”
“是啊!”木槿附和道,“娘娘,海棠说的话全都是我这些日子想对您说的,吉嫔滑胎是瑛时所害,接着吉嫔算计到了珍贵人头上,照奴婢说,吉嫔死的并不冤枉,瑛时做了坏事,也应受到惩罚,她死的也不冤枉,但从瑛时到吉嫔再到珍贵人,皇后主子回来才没多久啊,居然能将这三个人一下子就击溃了!就说皇后主子处置珍贵人吧,既然一开始就知道珍贵人是被陷害的,为何不一早救了她,反而要等她的那只狗去逮了吉嫔的错处才说出来,而且那个锦葵也来得太及时了,怎么会那么巧,当着大家的面叫所有人晓得害吉嫔的是瑛时?!再跟着一众人一起到钟粹宫去把瑛时和梁公公当场活捉了,其间一环扣一环,每一步棋都走得刚刚好,分厘不差。要奴婢说,钟粹宫的锦葵和石榴,瑛时身边的雪吟,还有珍贵人旁边的绿萝,未央宫的晴音,整个宫里不知还有多少是皇后主子的人!奴婢心中畏惧不已,委实替娘娘您担忧。”
蕊乔紧抿着唇,道:“不会的,她不是那么可怕的人。真的。”
她抬起头直视两个心腹丫头:“皇后从前就对我很好,也许……也许这当中有什么误会也说不定呢?!”
海棠和木槿均沉默不语的看着她,像在看一个自欺欺人的傻瓜,蕊乔喃喃道:“不会的,真的不会,她是一个好女人,一定是哪里出了什么事……一定!”
柳絮和丹枫她们听了海棠和木槿对话霎那间想通了一切,的确,皇后离宫一年多,后廷犹如一盘散沙,今次皇后的判罚无异于是给阖宫一个下马威,她们几个丫头平日里和蕊乔没规矩惯了,嘴上说的好听,为娘娘马首是瞻,结果仅凭蕊乔和秦淑珍说了几句话就以为蕊乔干了什么作奸犯科的事而有意疏远,眼下想想都觉得自己卑鄙,一个个上前来跪到蕊乔的脚边,惭愧道:“主子,我们错怪您了,您罚我们吧。”
柳絮哭丧着脸道:“是奴婢有眼无珠,妄自揣度了主子您。”
木槿气愤的拿手指着她们的脸门:“也亏得主子她大人有大量,要知道你要是这么揣度别个,我看现下躺在义庄的就不是瑛时而是你了。”
柳絮点头,认真道:“木槿姐姐骂的没错,我本来也当我自己是个忠仆呢,可事到临头,第一个反应不是替主子您分忧,而是躲得远远地,唯恐被您带累了,奴婢的确是个小人。奴婢不配娘娘您的厚待。”
蕊乔叹了口气道,“都起来吧,你们谁在外头不是有家有口的,想要明哲保身也很正常。”
“娘娘您这样说奴婢愈发没脸了。”柳絮哭道。
蕊乔伸手去扶她们两个:“起来吧,本宫真的乏了。”
丹枫把头叩到底,抵着地面道:“娘娘,请恕奴婢不能起来,实在是奴婢该罚。不瞒娘娘说,奴婢自己不打紧,这是心里话,就是为了娘娘去死都行,但是奴婢家中还有一个幼弟,今年刚好四岁……年初的时候哥子死了,嫂子如今要照顾老母亲,奴婢不能有事,阖家靠着我呢,所以奴婢心中藏私,愧对娘娘,往后当真不知如何面对娘娘,求娘娘发落了奴婢吧。”
“这又是何必呢。”蕊乔疲惫的按着太阳穴。
见蕊乔那样子,海棠喝道:“你们两个还不快起来!你们这哪里是道歉,分明就是讹上主子了,怎么着?还威胁呐!不原谅你们就不肯起来一直跪到底?”
“奴婢等不敢。”柳絮和丹枫齐声道。
见蕊乔依旧不为所动,丹枫当她还在生气呢,急切道:“奴婢所言句句肺腑,就像木槿姐姐刚才说的那样,皇后主子那么难缠,我们还当她是好人呢,主子您就带木槿姐姐和海棠姐姐两个人去,我们两个怎么能放心?按理说我们也当要跟着主子您去,可经过今次的事,奴婢知道自己的脑瓜不好使,就怕到时候尽给主子您添乱。主子……”丹枫恳切道,“只有求主子您别去了!行吗……”
蕊乔道:“你们——”她扭过头去不看她们,眼底含了一汪泪。
“主子…….”几个丫头在她跟前哭哭啼啼的,抱着她的腿不撒手。
木槿道:“主子,时移世易,人是会变得。”她一把握住蕊乔的手,“主子总说皇后娘娘从前待您好,奴婢信,真的信!但今次的事,主子您也瞧得真真的,皇后娘娘也许根本不会容许您腹中的孩子降生,即便是这样,主子还要去吗?”
“可不去又能怎么办呢?”蕊乔无计可施,终于说出心里话,“我若是不去,反倒像是生出了异心,我是她宫里出来的,我理当为她尽忠。所以由不得我不去。”蕊乔说到此处难过起来,“再说我是什么身份?!我是犯官之后!”她提醒她们,“这个孩子生出来不管是男是女,能有什么好的前程?若是个男的,一生郁郁不得志,人家会一直不断地戳他的脊梁骨,说她有个身份卑贱的母亲。若是个女儿,将来一旦有个战事,头一个倒霉的就是她,送去和亲。不能怪我想的长远,天家就是这样无情,然而我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却是要护着的。”
蕊乔说的话句句在理,木槿和海棠一时都噎住了,不知该如何作答。
蕊乔用手轻轻的抚着肚子,目色温柔道:“他/她是我的孩子,我是他/她的母亲,自当要为他/她筹谋,他/她若无幸来到这世上,只能算我倒霉,这一生就囚禁在这禁庭里寂寞消磨。他/她若有幸成为我的孩子,那我总要做一点牺牲,来换取最大的利益。”
“娘娘的意思是?”木槿似乎是想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