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睡得很浅。
似乎一直在梦中和现实来回交替,起起落落,分不清楚到底是醒了还是睡着了。
期间因为噩梦被惊醒过一次,见木槿一直握着自己的手,没松开,即便是打瞌睡也还是趴在床沿,她的心里不由淌过一阵暖意,道,真是个傻丫头。复又躺了回去。
早上醒来的时候,空气里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香,蕊乔问:“可是陛下来过了吗?”
木槿点头:“是呢,陛下早朝前特地来看您,见您好不容易睡着了,眉头又皱得紧,便不让奴婢叫醒您,还专程为娘娘您点了贝罗香,吩咐奴婢转告娘娘放宽心,这香是殷世德殷大人送来的,专门给娘娘安神养胎用的,绝无问题。”
蕊乔颔首,支起半个身子来,接着由木槿替她更衣,洗漱完毕之后,又吃了一些加了枸杞的米粥,便让木槿研了一方新墨,亲自抄起了《陀罗尼经》,之后又是《楞伽经》和最普及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经》,即《心经》。
木槿见状劝道:“娘娘,咱们还是歇歇吧,您也写了一上午了,抄经这东西和礼佛一样,讲究一个诚心,不必急于一时。”
蕊乔莞笑道:“真看不出来,你这妮子倒还有一些佛性。”说着,撂下了手中的毛笔,瓮声瓮气道,“可我如今这身子连原先最基本的事情都不能做,也不敢做,不让我抄经,你让我做什么好。”
对她来说,合欢殿并不算大,碰着她以往在长乐宫当差的时候,手上有工夫,忙起来一天得绕着未央宫走好几圈,可眼下单单一个合欢殿就困住了她,她顶多就是到院子里晒个太阳,再远的也跑不出去了,总是心惊胆战的,怕出了什么岔子。
木槿心里很难过,她眼中的姑姑素来是风风火火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好像眼下这般憋屈,还真从来没有过。她不由的蹲下来抱着蕊乔的膝盖头道:“娘娘是乐善好施的人,自然多福多寿,现下就请先委屈几日,待太医们定下来了,娘娘就不必如眼下这般拘束了。”
蕊乔幽幽一叹道:“是啊……唯今之计,也只有这样了。”
说话间,木槿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走到了外头的庭院里,巳时的风和煦,吹在脸上暖融融的,合欢殿又正对着未央宫,蕊乔朝那个方向站了良久,深深地望着,出神道:“你说,这个时候,陛下该下朝了吗?”
木槿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但仍是如实相告道:“小福禄这个机灵鬼日里总跟着海大寿打听陛下的行踪呢,据他小子说,陛下虽是下了早朝,可是朝会上,众臣工为了高绥的战事争执不休,吵得不可开交。眼下想必是移驾勤政殿,继续商议了。”
蕊乔娥眉微蹙:“咱们不是一向和高绥处得挺和睦嘛,怎么说打就打起来了?”
“是啊……”木槿道,“而且赵美人还是高绥进贡的,好歹是他们的公主,说白了,也算是陛下手上的一个人质,小福禄说,臣工都担心,高绥明知公主在咱们手里还敢如此大肆进犯,必是有决胜的把握。”
蕊乔脸上的神色莫测:“那看来今日便是为了到底是主战还是主和争论个没完了。”
“娘娘怎知?”木槿眨了眨眼,虽说历来朝廷都规定妇寺不得干政,但是一旦出了战事,后廷的女子背地里该议论的还是一样议论。
蕊乔无奈道:“历朝历代都是如此,总有保守的主和,先锋的主战。就看陛下怎样定夺了。”
木槿踌躇着这话不知当不当讲,蕊乔见她面色戚戚,便道:“你我是什么的关系,怎么竟吞吞吐吐起来!有话不妨直说。”
“奴婢只是替娘娘不值。”木槿咬唇道,“若是高绥得胜,赵美人的气焰必定愈加嚣张,搞不好陛下还要升她的品阶,那娘娘岂不是一世要受她的欺侮,永无翻身之日。奴婢心有不甘。”
“如果当真到了此番田地。”蕊乔喟叹一声,“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咱们后廷的女子,命不由自己,说到底是绑在了爷们儿的身上,若万岁爷的江山都能让人宰割,我们岂非要跟着不幸?所以与其如此,不若期盼陛下江山永固!要是咱们在后廷里受些委屈,也算是为陛下分忧的话,那也算不得什么,忍忍就过去了。”
木槿嘬了下嘴:“娘娘以前可不这样!”
“哦?”蕊乔笑问,“那我什么样?”
“娘娘可神气呢!”木槿对蕊乔一向充满了钦佩,“虽说都是作下人的,可在木槿的心里,当年的姑姑比主子们还有气魄,比主子更像主子,反倒是而今,总觉的娘娘举手投足,动辄得咎,郁郁不得舒展,不似以往眉飞色舞了。”
蕊乔听了,好一阵失神,心想:是啊……她也怀念那时候的自己,其实她最怀念的还是小时候的自己,任性,跋扈,天真!天真的以为天塌下来也压不着自己,天真的敢对当今万岁爷都大呼小叫拳打脚踢的,把万岁爷整的灰头土脸,见着她就跟见了夜叉似的扭头就逃。
那时候真好。
她敛眉,从回忆里抽出神来,装模作样的压低声音问木槿道:“本宫吩咐你办的事,可曾办妥了吗?”
木槿心领神会,立刻故作神秘的左顾右盼,凑到蕊乔耳根子道:“娘娘放心,今晚上东西就送进宫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