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躲得快,贺景瑞仍是被溅了一身滚烫的茶水。
他爸气得满屋找东西收拾他呢,他还在那儿不着调地想,原来砸茶杯是有渊源的,难怪上次自己会拿茶杯家暴小鞋匠。
贺成功气得跳脚的时候,一直昏迷不醒的贺景辉适时地醒了。
听到外面地吵闹,他硬撑叫了一声:“爸。”
这一声“爸”对气头上的贺成功不啻为天籁之音,他顾不得生气,扔下不肖的小兔/崽子,径直奔进里间去看他的贴心大棉裤。
贺景辉的脸色苍白如纸,霸道总裁变成了病弱美男。别说他爸心疼,连素来没心没肺的弟/弟看着也难受。
“小辉,你醒了?伤口痛不痛?”贺成功握着大儿子的手,低声询问,语气是满满的关切爱意。
“爸……您有高血压……别、别着急……”贺景辉断断续续地小声说。
他黯淡无光的眼睛看向贺景瑞,又说:“小瑞,爸身、身体不好……你别、别气他……”
这两句话令先前斗鸡似的父子险些落下泪来。
贺成功想,老大太懂事了!
贺景瑞想,我太不是人了!
这时医生护士进来,其中一个拿血压仪给贺成功量血压。
拉着小弟的手,贺景辉的嘴唇动了动,他弟/弟俯身到他嘴边,听见他喊筱琴的名字。
贺景瑞在他耳边悄声说:“我早告诉她了,把她急得,现在估计还在楼下等着呢。”
一个温柔满足的笑容在他脸上闪过。
刚刚几句话已经耗光了他的全部力气,不一会儿他又睡着了。
贺景辉短暂的清醒意味着他基本脱离危险。他爸和他弟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肚了。
父子俩忧急忙乱了一整晚,俱是身心疲惫,特别是贺成功还有高血压,被医生劝回家休息。
下楼前,贺景瑞悄悄给筱琴发信息,通知她老爷子要回家,老大醒了又睡了,睡之前还叫你名字,警报解除快上来看你的情/郎。
老大倒是和筱琴梦中相会了,贺景瑞可是难过得很。
坐在老爷子身边,几次想开口说话,可老爷子脸色比冰还冷,直接把他那张贫嘴冻得张不开。有话不能说憋在心里的感觉,忒么太不舒服了!
要说理亏嘛,他是为了帮小鞋匠;要说他占理嘛,又确实把老爷子气得犯高血压,自己就是块夹心饼干啊有木有?!怎么做都不对啊有木有?!
他开始体会到大哥那种,爱人家人无法两全的为难心情。
下车的时候,贺成功高大的身躯有些蹒跚,贺景瑞看在眼里,心脏被狠狠地揪了一把。
他忙赶过去搀扶。
贺成功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的无奈无力,又让他在心里鞠了一把泪。
“爸,您要不要去躺一会儿?”
贺成功摆摆手。
这一/夜事故连连,搞得精神很亢奋睡也睡不着。他只在躺椅上半靠半坐,闭目养神。
一双手小心地落到他肩上,停了半秒,然后笨拙地揉按起来。
儿子的手比想象中的更有力。贺成功想。
老爸的肩膀比印象中的要单薄。贺景瑞想。
贺成功记起贺景瑞小时候总爱拉自己的手。他的手又小又软,握在手心里好像握了一块q糖似的,让做父亲的心都要化了。
在外面不管多苦多累,只要回家抱一抱儿子,听一听他用甜糯的声音叫“爸爸”,什么烦恼都无所谓了。
贺景瑞则回想老爸将他架在肩膀上,笑着对他说儿子要不要飞?随后快步跑起来。他张开短短的双臂,有风从手臂下穿过,他在阳光里扬起头,觉得自己真的长了翅膀在飞。
坐在老爸的肩头他就可以飞。这是他小时候最深刻美好的错觉。
很多很多事从眼前滑过。
父子二人一坐一站,静静地沉浸在回忆里。
贺景瑞低下头,凝视父亲的脸。上面的每一条皱纹都是岁月的符咒。这个曾经强壮英俊的的男人,用他最好的年华为两个孩子换来优渥的生活,如今他想要的只是孩子听话一些、争气一些。
其实这样的要求并不过分吧。
然而,他不知道,他要儿子放弃的却是最珍贵难舍的宝贝。他不知道,儿子宁可没有自己也不愿放开那个人……
贺景瑞忧郁了。感觉自己要被劈成两半了。
这难题连老大都解决不了,他有什么办法?!
本来可以先拖着,慢慢想办法,可钟秀林这货把可以暂缓的事变成了刻不容缓,他该怎么和小鞋匠交代?
原来棒子的电视剧也不算夸张,一段感情若是没有家人的祝福,各种困难各种痛苦各种两面不是人,怎得一个“苦逼”能形容?
越想越堵心,贺苦逼不由得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你干什么呐?”冷不防以为睡着的贺成功冒出一句。
贺景瑞吓了一跳,“没、没什么。爸您没睡着啊?”
“你在那儿嚎啊嚎的,让我怎么睡?”贺成功闭着眼睛说,“看看你那鬼迷心窍的样儿!”
“……”贺景瑞的手顿了顿,尔后走到他爸面前蹲下,扶着他爸的膝盖诚恳地说:“爸,我是真喜欢他。我想和他过一辈子的。”
贺成功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霎时精/光四射,全是难以撼动的坚决。
“小瑞,”他字正腔圆地开口,似乎是为了让儿子听清楚,每一个字都慢而有力:“这决不可能!凭他是个男人这一点,我就不会同意!你要执迷不悟就别再认我这个爹!”
尼玛,要不要这么绝!
贺景瑞心里滚过各种不服,可面对父亲苍老的容颜,他硬生生压下所有辩驳的话,只挤出一句:“要不您再想想?”
定定地瞪了他五秒钟,他爸铿锵有力地说了一个字:“滚!”
然后……然后贺苦逼就乖乖地,圆润地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