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时间,整整近两年,晓春眠一直挣扎在那个从未被彻底解决的两难抉择的两端。他想要得到于秋,却总是不忍彻底得到,他又想要离开于秋,却总是兜兜转转地还是回去了。就像那段时间,他分明试图用闭关来将自己与于秋隔绝,却又让那只纸鹤飞到了于秋手中。
那只纸鹤所承载的除了思念之外,是不是还有一种试探?他小心翼翼地揣摩着于秋的底线,他不愿让于秋发现他的徘徊挣扎,揣摩着于秋大概已经对他这种避而不见有所不满,于是就在那时候送去了那只了纸鹤。是啊,就是这样,就连那纸鹤也并不是什么真情流露,而是一个丑陋而自私的算计。
啪!于秋忽然伸出两只手掌,在他两边脸颊上同时拍了一下。
晓春眠愕然看着他。
于秋严肃而认真地盯了他半晌,却很快便绷不住脸色,转而无奈笑道,“又来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把自己往最糟糕最无情的地方想?”
晓春眠顿了一会,“小秋,你是不愿相信我真的那么糟糕吗?”
于秋对这问题不置可否,伸出手指点着晓春眠的鼻尖,“就像你说你为什么做好事,你总是说那只是自私,不是善良更不是高尚。”于秋停顿一下道,“那我问你,什么才叫真正是善良和高尚?”
晓春眠被问得一愣,好一会儿之后才回答,“真正善良的人……会因为别人的不幸而悲痛。”
“区别在哪?”于秋问。
晓春眠又是一顿。
“会因别人的不幸而悲痛,会因别人的幸福而快乐,如果前者可以被称为善良,后者有什么理由一定要归结为不善良?因为自私?”于秋质问,“你以为这世界上有谁做事不是为了自己的快乐?从这个层面上说,无人不自私,所以自私又有什么错?人与人最大的不同,不就是究竟会因为什么而快乐吗。”
晓春眠彻底哑口无言。
好半晌,晓春眠低声地笑了。他搂着于秋,用力蹭了蹭,将于秋蹭得脸红,“小秋,你真好。”
蹭过之后,晓春眠又一声低叹,“你怎么就又喜欢我了呢……”
于秋看着他。
晓春眠瞥开视线,却被于秋两只手掰了回去。
“就这样,你还说都是过去了?”于秋将他的两边脸颊往中间一挤,“你不是到现在都还看不开这事吗?”
晓春眠动了动嘴,但是被挤得嘟起来的双唇根本并不拢,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些滑稽的声响,然后用目光可怜兮兮地看过去。
于秋被一下子逗笑了,放开了他,又趴在他的胸口。他并没有真的责怪晓春眠,虽然他曾经责怪过。他曾经厌恶过晓春眠的敏感,厌恶过为什么晓春眠会怀疑他的感情,但是听完了对方这长长的一段自我剖析,他能知道,一切都是因为他当初那一刀捅得太深。
“原来如此,”于秋道,“是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
“什么?”这话让晓春眠有些茫然的无措,“你不需要对我道歉什么,是我……”
“是我太想当然。”于秋道,“春眠,我一直都喜欢你,不存在什么之前喜欢和现在又喜欢。我那个时候只是……还不太明白什么是喜欢。”
晓春眠安静下来,惊讶地看着他。
“当初我想当然的以为我喜欢上了一个漂亮的姑娘,然后想当然的觉得不可能是个男人,知道真相的时候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所以想当然地拒绝了,想当然地以为自己应该拒绝。”于秋用力握着他的手,“但是我弄错了,我太武断,我以前从来没有喜欢过任何人,凭什么就那么认定我只能喜欢姑娘?后来我发现了,我喜欢你,和你的性别没有关系。我却没有发现你一直因此而烦恼……所以春眠,我一直欠你一个道歉。对不起,我曾经不该那么……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就斩钉截铁地否认我们。”
晓春眠一直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肩膀开始轻微发颤。心结终于彻底解开,迸出难以言喻的喜悦。
于秋将手搭上他的脖子,两人开始接吻。晓春眠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明明只是将心中想的东西都说了出来,然后得到了这么一些反馈,便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
就好像完成了一种奇妙的仪式,将那些积在心中许久的尘垢都冲刷了干净。
不过这场名为讲述的仪式,还有着最后的一环。就是他那忽然离去的两年,以及眼前的重逢。
以那颗筑基丹为契机,他又一次选择了从于秋身边逃离,并且终于放弃了揣摩于秋的底线,直接彻底逃离,像是想要亲手将这块心头肉刮下。但是最终还是失败了,一个重逢就轻易击溃了他的决心,他甚至还被魔血所控制,糟糕至极。
那时他伏在已经晕迷过去的于秋肩头哭泣,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他那时将曾经的他摔烂了,揉碎了,一点点掺进名为感情的泥水,慢慢重新捏成另一个他。他终于不得不承认,从于秋走入到他生命中的那一刻开始,他便已经无法再回归为曾经的他了。
“虽然你说你想要知道一个完整的我,可惜我本身好像就说不上完整啊。”晓春眠叹道。
晓春眠的生命缺失了很大一部分。他从出生起就是不完整的,喜怒哀乐都不太对劲,总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他知道自己不完整,并且曾经以为这种不完整不需要被在意,反正影响不了他行善。但如果想要和于秋在一起……
“这也没什么。”于秋打断了他的思路,“我也很不完整。”
晓春眠惊讶,“是吗?”
于秋望天,“我有时候像个小孩……”
晓春眠失笑,“你本来也不大。”笑过之后他补充道,“比我还小一点。”
于秋耸肩。
“我一直不太会考虑别人的事情,并且认为这种迟钝理所当然。”于秋继续道,“你最开始因为那颗筑基丹跑掉的时候,你猜我是怎么想的?我想你真是太过分了,为什么那么难以捉摸,我的脑子是用来研究符箓的,又不是用来善解人意的。”
“说得也没错……”晓春眠低声嘀咕。
于秋笑着看他,“可是,你不觉得我现在善解人意多了吗?”
晓春眠一愣。
“因为我不愿意失去你,我要试着为你改变。”于秋稍稍支起身体,又重重扑到对方怀里,“并且我也确实因你而改变了。我是不完整的,所以才需要你,不是吗?”
晓春眠稍一怔愣,很快拥住了他。
是啊,正是因为我是不完整的,才那么需要你。
曾经的晓春眠,是只为了行善而活的晓春眠,“但今后的我,是只为喜欢于秋而生的我。”
“不。”于秋戳着他的额头,“你就是你,你只应该因你自己而生。”
于秋这时已经有些困倦,说完这话后抬起头来,含笑看着晓春眠傻傻大睁着的双瞳,换了个更舒坦的地方靠着,渐渐便进入了梦乡。
他在半睡半醒感到到了一种奇特的波动,然后因这熟悉的波动而勾起了嘴角。
哟,少年筑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