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已经足足昏迷了两天三夜,最后在一个月色暗淡的夜晚醒来,这夜里静谧无声。他住在客房里,客房一共两张床,十分拥挤。另一张床挤着两个大汉。李治隆深吸了一口气,有些别扭的摸向自己的后背——已经被仔细的包扎好了。
他明白自己已经获救,成功的留下了一条小命,因此脸上露出一个堪称古怪的笑容。幸而没人看见,因这笑容十分渗人。
也正因是夜晚,他也不好打扰主人家的睡眠——他转着眼珠子打量着房子,这屋子并不华丽富贵堂皇,然而家具是用旧了的,没有毛刺,边缘十分光滑。看格局的装饰,估摸着是某一个乡绅或是地主的屋子。
直到第二日公鸡打鸣,呼胡儿和奇莱里醒了,就看见那个躺了两天,半死不活的人正坐在桌边喝茶,见他们二人醒了,又立马站起来行了拱手礼道:“多谢二位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
奇莱里哼了一声——他是个标准的狄族人,他心狠手辣,对人毫无怜悯之心,觉得这样的一个人简直就是在浪费粮食。
而呼胡儿要好相处一些,他用一种很虚伪的笑容来回报李治隆,一边说:“并非是我们二人救了你,而是我们的主子大发慈悲救了你。”
“哦?”李治隆此刻脑子里转了无数个弯,他只是笑,这笑是练过许多次的,看起来真诚,实际上却是一种格式化的笑容,他道,“不知是哪位老爷这么好心?”
正巧,这院子统共也就这么大,龚钦早起练字早读,又打了两套呼胡儿教给他强身状体的拳法。就听见客房里传来了几人的声音。龚钦是个被传统儒学熏陶长大的人,然而他本人却又是个不那么老实的人。
他不仅需要钱,需要土地,需要粮食,还需要人。
龚钦径直走了进去,又推开了门,这三人中只有李治隆穿戴好了,呼胡儿和奇莱里则只穿着中衣。三个人之间的气氛十分别扭。等龚钦进了屋子,呼胡儿和奇莱里才开始穿戴起来。好在他们只是穿着短打衣裳,十分便于穿衣。奇莱里自顾自去打了水洗脸。
因没带丫鬟来,龚钦和徐氏平日洗脸洗澡,都是奇莱里一早去前院的浅井里打好水,奇莱里是个寡言少语的人,然而对徐氏的日常上,又是个十分细心耐心的人。不过徐氏被人伺候惯了,对奇莱里的好意浑然不觉。
李治隆愣了一下,他本身是个一身儒学气质的人,若不是他身上的伤,半点不像是个舞刀弄枪的人,他先是做了个礼,又说:“没料到是龚少爷,人生何处不相逢,小生是三生有幸啊!”
这回轮到龚钦冷笑一声了,他道:“收起你那一副虚伪做派吧,你且将事情经过细细道来,我可不是龚复,没蠢到你说什么就信什么。”
但是李治隆毫不怯场,似乎在他看来,龚钦只是个半大孩子,或许再过十年会有成就、心机。然而现在在眼前,根本就不需畏惧,他笑道:“我何必要瞒,又能瞒您什么,您自然是火眼金金。小生一介酸秀才,得罪几个人,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别扯淡,你当我是傻子,看不出你背后的刀伤出自千机户的手笔?你当我不知道你来龚府的目的?我不说破,也是给你几分颜面而已。”龚钦板着一张脸,他对年幼,却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有了一股气势——这种气势是千锤百炼而来,稳重如山,“你自己讲吧。”
李治隆愣神,他看了看站在一边的呼胡儿。
龚钦会意,说道:“你先出去吧。”
于是立在一边的呼胡儿只能出去了,他转身前用一种特殊的眼神看了李治隆一眼,不知为何,他对这个人有一种从骨子里生出的畏惧和敌意。
有些人天生就带有一股气——王八之气、或王霸之气。
龚钦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讲吧。”
没了法子,李治隆只能又坐回放有软垫的椅子上,他温声细语,似一个说书先生一般讲道:“如少爷所料,我并不是一个书生。我乃是江州鲁环县人,自幼父母双亡,又无亲戚傍身。七八岁时流落街头当了乞丐。”
“那年京城千机户招人,小的用存的钱买了个机会,小的虽是个乞丐。不过当年户籍没改,还是良民。当年鲁环县一共去了两千多人,再加上各地的人口与达官贵人的子孙。共三万多人,而千机户不过要一千人而已。”
他说着话的时候神情间带了几分得意,是了,在几万人中脱颖而出,这不仅仅是需要运气,还需要能够力战群雄的本事:“我是忠于皇上的,可惜太后与摄政王如豺狼虎豹,要折断皇帝所有的羽翼,因此我才被人迫害至此。”
等了半响,见李治隆再没说话,龚钦才发现这人已经讲完了,他面上并不懂声色,过了好一会儿。就连李治隆都快崩不住笑脸的时候,他才笑了两声:“聪明人,不愧是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