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轻青拿起桌上用小围炭火烧着的铜炉给仍在凝眉翻看册子的宰父敖又添了一杯茶水,从方才宰父敖接过册子已过了几柱香的时间了,茶水添了一次又一次,这宰父敖已保持这样的姿势许久,师轻青却半分不敢出声打扰,只好放下铜炉又一次静立在旁。
这册子上的内容师轻青知道,那一年也同是冬天,师相赐宴师府上下同欢,在落梅园处开席,账房先生自然在列,海棠为斟酒婢女,序为自上而下,在到得那账房先生身侧斟酒之时,海棠躬身屈膝而坐,账房先生却趁着衣袍宽大,将手伸向了海棠大腿…..
海棠自然大惊想要反抗,却只听得账房先生毫无所惧的声音传来,“你不想要钱给你父亲治病了吗?我可是六夫人的远房亲戚,你要敢动可得掂量清楚了!”
是啊,海棠的父亲重病垂危师府每月给的奉银根本无法支撑起那庞大的医药费,只有他,只有他愿意,可是这代价,却是自己。
海棠丝毫不敢反抗,不管是替六夫人领月钱与海玉同行,亦或是狭路相逢,账房先生总是一有机会就占海棠便宜。
偌大的羞耻感膨胀着海棠幼小的身躯,忍气吞声成了海棠唯一能做可以做的事。
就这样过了一年,海棠的情绪越来越不稳定,只能偶尔收到家信说父亲的身子越来越好才能得以慰藉。
她慢慢的想要拒绝,慢慢地避开与账房先生相遇,整日里闭门不出,可是那账房先生又岂是好惹的,账房先生察觉那海棠想要躲开自己,竟直接找到了六夫人说要娶海棠做妾。
六夫人特特找了远房亲戚做账房先生,其中缘由自是不必多说,再者不过一个丫鬟,六夫人又岂有不同意之理,当下便允了口,要择定良辰吉日。
那天本该是海棠休息,还是海玉趁着六夫人午睡得空过来报了个信儿,她两人向来交好,海玉知道海棠在老家有个心上人表哥,这要是真给那账房先生做了妾,指不定出什么事儿,本是打算提前告知一声,让海棠心里有个准儿,因为海玉心里明白,六夫人心意已决毫无转圜之地,可谁知一向懦弱胆小的海棠听了,竟不管不顾地直接冲进了六夫人的房里,吵着不愿。
六夫人哪里是个心善的,只道自己已允了他人,若再反口对自己名声利益有损哪里肯依,本想好言相劝可奈何吃了称砣铁了心的海棠油盐不进,见六夫人丝毫不为所动,竟一头撞在柱子上鲜血迸进,好在海玉反应快拉了一把,不然就是一条人命。
此事惊动了大夫人。
向来与六夫人面和心不和的大夫人本想就此事大做文章,可六夫人机智,当即便一口咬定说自己本就打算尊重海棠自己的意愿,谁知海棠太过于冲动没把话听全就撞了墙。
大夫人再无言以对,此事只好作罢!
按理说,到得此刻,海棠一事再次曝光于人前对于六夫人而言都是非常不利的,师轻青实在想不明白其中缘由,何至于让六夫人引火上身。
还有,‘那位’师轻青的娘亲,明显就是被人冤枉的,可是师相却不管不问秘密发丧,将账房先生秘密遣退,若说他无情可师相在被姚大学士弹劾时却也未道明缘由,若说他有情,未免也太过寡淡。
师轻青突然觉得仿佛身处一个密不透风的金刚线所铸造的怪圈,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仿佛随时都能勒紧自己的喉咙,让人喘不过气来。
脚尖开始发凉,慢慢地移至腿部再慢慢往上,师轻青想开口说话,眼前却一片模糊随即天和地都开始旋转颠倒,最终归于一片混沌。
仿佛能听到宰父敖惊慌得变了调的呼喊,还能听到人群一拥而上中夹杂着夕儿的哭声,脚步声很多,有跑着出去的也有跑着进来的,有沉重地有轻快的,好吵。
随即身子一轻仿佛置于空中,再然后所有的喧嚣突然消失,只余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师轻青一个人在黑暗里行走,时而遇到一座雪山,时而身处火焰山,难受地再也无法前行。
大约是梦吧!
师轻青如是想着,该是病了。
可是无论师轻青怎么努力却还是睁不开眼睛,喉咙很干很涩却总有更苦的汤水灌进来,那么的无法下咽,只好全部呕出。
仿佛能听到师相气急败坏的声音,仿佛又在与宰父大人争吵,好多人在劝架,好像很混乱,师轻青很想大喊,叫他们全部出去,可是嘴巴一张就被灌入一大口汤水,呛得喘不过气来,可到底是咽下了,仿佛能听到所有人舒了一口气的声音。
终于,没有人再争吵了,全世界都安静了。
身体好像终于放弃了挣扎,呼吸开始慢慢平稳,捏紧的拳头也渐渐放松。
师轻青来到了一条小溪旁,河水、天空全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毫无色彩,师轻青想要去洗把脸,可无论如何那手都够不到水面,师轻青拼命地想要向前,拼命地向前伸出,最终却只是徒劳。
“青儿,快到娘亲这儿来!”身后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师轻青讶异回头,是在叫自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