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重点并不在被弹劾的对象上,杨所修弹劾他们的理由是“不孝”,这倒是稀奇。无法了解杨所修上疏背后的目的,但这无关紧要,朱由检笑了笑,提笔洋洋洒洒将这人骂了一通。
这封文书送往乾清宫之前经了魏忠贤之手,写完批注后,还会再让他看见。时机未到,必须隐忍。
他处理完这封文书约莫用了一盏茶的时间(换算等于十分钟),他抬眼看了看张嫣。
她身姿挺立,双目却无神采,似在神游一般,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肤色白皙,从前大红服饰很衬她的皮肤,但如今用白绫配桑色绫,制成氅衣,看起来也别有一番秀美之色。不知不觉她也到了花信之年(女子二十四岁),容貌却跟初见时并无二致。
思绪一来,停也停不住。朱由检强迫自己收回目光,重新埋头于文书公事中。
专注做事时总会忽略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就过了两个时辰。朱由检抬头时发现,粘稠的夕阳从窗缝漏进房内,泼在张嫣身上,将她半边身子笼罩在温暖的亮色中。
她仍然跪着,姿态依然高贵无匹,仿佛不是在跪着,而是在接受众人拜见。
朱由检的气消了,语气也和缓下来,“皇嫂,起来吧。”说着他亲自上前,弯腰扶住张嫣的手臂。
张嫣不肯从,夕阳让张嫣的声音也变得有几分温暖:“皇上,哀家保证,绝不会给皇上添任何麻烦。
朱由检看她这么倔强,心中叹了一口气,“皇嫂从没有给朕添过任何麻烦,但此事的问题不在于添不添麻烦。”
“可是,一定要去……必须要去确认一些事,很重要的事……”
“什么事?”朱由检脱口问出。
话音未落他已发觉不对,同时他还发觉,张嫣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关于国家未来的命运。”张嫣认真道。
既然都开了头,朱由检便将想问的问了出口:“跟你的秘密有关?”
张嫣点头,“哀家怀疑有人在外通后金,必须要去确认一把,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你将对方的事告诉朕,朕直接派兵除去细作即可,何必这么大费周章?”
“不行,万万不可!”张嫣抢道。
“这又为何?”
张嫣不能说出他们是自己族人,支吾道:“一切还未能确认,不能误杀好人。”
为了防止朱由检再度发问,张嫣急着道:“皇上,哀家知道你一直都不放心慈庆宫这边,等哀家回来后,无论皇上安排多少人来监视,哀家都甘愿领受,余生定将平稳度日,再不干预朝政,求皇上还臣妾一个恩情。”
张嫣的话正戳中朱由检的软处,他的确不放心张嫣,这女人太过能干,曾经能够算计皇兄,以后就同样能算计自己。他想要安插人监视她,却又怕被精明的她发现,这事一直困扰着朱由检。
他放缓了语气,保留几分余地,“你有秘密,朕尊重你,但此事还是太荒唐,就算朕接受,天下人又怎么可能接受?”
张嫣早做好万全准备,侃侃而答:“慈庆宫地处偏远,本宫与先帝众妃嫔交情浅淡,平日里更是无人往来走动。哀家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日,只需对外宣称得了传染性的病,便可避开宫中人,哀家的婢女十分忠心,也懂得掩护,若是皇上愿意加派人手就更好了。”
朱由检一言不发地听着,面无表情,看不出他的想法。
但张嫣立即看出有戏,快速道:“吴襄昨日被皇上任命为辽东总兵,过几日就要带兵驻守锦州城,皇上只需命我为百夫长一职,让我有调动军队的权力即可,哀家会女扮男装。”她狡黠一笑,“就像花木兰一般。”
“你一介文弱女子,真的要领兵出战?”
张嫣笑得意味深长,“什么出战,皇上说到哪里去了,并非直面后金大军,不过是确认一下奸细的存在,一百士兵不过是为了保障万无一失。”
“皇上就赐哀家这个恩典吧,就当哀家暗中筹谋那么多年,只为这件事,哀家以自己最重视的人发誓,日后绝不会再提出其它要求。”
你最重视的人是谁,朱由检差点问出口,又硬生生收住了。
张嫣继续用言语鼓动他:“对方很可怕,若是国没有了,皇上此时费尽心思巩固皇位皆是白费,紫禁城与魏忠贤的对抗就让皇上亲力亲为,辽东大地深处的蛀虫就让哀家去清理。”
朱由检看着她,看到她眼眸的深处,那神秘不见底的汪洋。他弯下腰抓住她的手臂,“你起来吧。”
“皇上这是答应了吗?”张嫣要他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朱由检的头缓缓点过一个极难察觉的弧度,低声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