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其余别有用心的人,又是为了什么?下毒?”她单手支着下巴,一手捏一管笔,在纸上勾出凌乱线条。
“你忘了还有一个可能——我设局。”赵翊钧直直看进她眼中。若是他自己设计的苦肉计,则事事都得通了。
刘苏抿嘴而笑,“不会是你。”以赵翊钧的骄傲,怎会为了得到一个女人,施用这般下作的手法。他完全有能力强迫她,方才药性发作之时,更是可以趁机要求她的怜悯,赌她会不会一时心软。但在这方面,他的风度令人心折。
女将军叹口气,她知道官家不会做出有损尊严之事,下药者却不一定清楚。这一趟浑水,将她也算计了进去,她是非蹚不可了。
夜渐渐深了,困意自骨子里泛上来。刘苏捂嘴小小打了个哈欠,见官家也是满脸掩不住的倦意,于是道:“也不早了,官家歇了罢。我去拾翠殿。”
拾翠殿距明光殿颇有一段距离,且冬日里未曾生地龙,哪里能住人?官家起身走向内殿,命令道:“你跟我来!”
宫殿内部布局皆有些类似,比如明光殿后殿中,除了官家歇憩处,暖阁中也有一具小榻供宫人值夜。
这种时候,能有一温暖睡处,刘苏已很是满足。愉快地向赵翊钧道了声晚安,便迅速沉入睡眠。
明明经历了一日疲累,赵翊钧此时却是难以入眠。他干脆起身,走到暖阁内,定定看着沉睡的姑娘。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她沉睡的模样,先前空濛与她解毒之时,她也曾沉睡多日。但此时,她是健康的,恬静的,触手可及。
他握拳,将手负到背后,以免惊醒了她——过于亲密的举止,会将她越推越远。气血翻涌、绮念丛生,都像是很遥远的事情,他只是看着这个姑娘,别无杂念,唯觉安宁。
他年幼之时,文明皇后尚在,曾抱他在膝上,谆谆教导:“我儿,他日若有好女,你见她时,心舒意畅,如杨柳风当面;又忐忑不安,恐使她远离。则必不能弃,切记切记!”
“阿娘,我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他最终只是掖了掖被角,转身离去。身后,刘苏眼睫轻动——以她的警觉,怎会在有人靠近自己之后,犹自沉睡不醒?
次日清晨,明光殿内传出罢朝一日的消息。“达摩剑”被召入大明宫,将明光殿的宫人与宦官分开盘问,全部口供汇总至刘苏与官家手上,供他们做出下一步判断。
第三日,盘问与关押的范围扩大至整个大明宫,而此时,娘子终于知道千秋节的夜晚,明光殿内发生了何事。
姽婳将军已多日未曾回到辅善坊家中,一直以来关于她留宿宫禁的流言,再也压制不住,长了翅膀一般,在朝堂与民间飞速传播。便是街头儿童、巷尾老妪,也能随口提及当今赵官家与某位女将军的“风流韵事”。
于是,收到娘子的礼物,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女将军向妆晚道过谢,打开凿花嵌螺钿的漆盒,嗅到馨香扑鼻,便是一笑。
盒中盛满褐色丸药,便是当日《世》记载,被桓温当作了美食的澡豆。
宫中秘方,用丁香、沉香、青木香、桃花、钟乳粉、珍珠、玉屑、蜀水花、木瓜花各三两,奈花、梨花、红莲花、李花、樱桃花、白蜀葵花、旋覆花各四两,麝香一铢。共一十七味,捣花成泥,捣香成粉,珍珠、玉屑研细,合和大豆末,细研千遍,搓成豆大丸药,密封贮存。
以丁香豆沐浴洁面,可使肌肤洁白馨香。然而,丁香、沉香、麝香皆是活血之物,昔年飞燕、合德用以合香置于肚脐内,使腰肢纤美、皮肤香细,而赵氏姐妹终身无一儿半女,便是这几样药物的另一样功效了。
娘子她……想太多了。她在委婉地提醒刘苏,她可以容忍的事情绝不包括他人觊觎太子之位,或是别人的孩子威胁到太子之位。
只是,莫是不见踪影的“觊觎太子之位”,便是近日流言颇盛的“千秋节”韵事,也是捕风捉影啊。
为太子计,娘子的作为无可厚非。然而夫妻多年,她竟不知官家秉性,真是可异可叹。赵翊钧自幼承孝文皇帝及文明皇后教诲,后有宣宗皇帝以身作则,怎会不顾礼法与亲情,做出不利太子的决定?
娘子轻看了官家,亦是错估了姽婳将军。她留宿宫中,倒有大半是为了第一时间取得口供与证据;余下一小半,才是替如今信不过宫人宦官的官家守夜。
夫妻做到这般地步,难怪要离心了。
刘苏在刑室中沾了一身血腥气,决定当晚便试一试这宫廷秘制的澡豆,究竟是否能如传中所言,留香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