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了阿姊同姊夫的冷脸,太子少傅还要来看女将军冷脸,真真是抑郁之极,忍不住便要问起:“我阿姊找你了什么?”
羌人重舅氏,以舅父为贵宾。那时候,他被村老们按在席上饮咂秆酒,脱身不得,全然不知阿姊了什么,竟逼得这姑娘连夜离去。
潋滟的话,刘苏不愿再重复。她摩挲着一时之间,偌大麟德殿,竟只余官家与刘苏二人。官家对女将军招招手,唤人近前来,好一会儿才笑道:“送我回明光殿。”
这是……今日饮酒太多,醉了?女将军打量着官家,见他笑意盈盈,面上表情倒比当初在襄阳还要……像一个少年。
女将军忍不住笑起来,谁曾见过天子这般模样?
赵翊钧皱眉:“无忧,我头晕。”伸手给她,“明光殿。”阿蔡皱着白皙无须的一张脸,低声道:“将军……”莫要拒绝醉了酒的人,你不伸手,他不会罢休。
赵翊钧伸出的手很温暖,刘苏握住,有微妙的感情自心底流出。接着,她的手被他握在了掌心——那是保护的姿态。自阿言离去,便无人敢于应承自己能护着她。所有人都以为,姽婳将军武功绝世,心肠冷硬,最是不需要人呵护。
被人牵着手在黑暗中行走,是多久以前的事情啊……阿蔡手中琉璃灯明亮而清晰,四周却愈发黑暗起来。草木与宫殿屋脊上的鸱吻化身魑魅魍魉,如欲择人而噬的猛兽。刘苏被自己的联想逗笑,因问:“官家小时候,可曾怕过黑?”掌心小小的瓷盒,那是她应邀出门时,自地上拾起。用了药,手背上烫伤很快便痊愈;她伤了人心,却极难愈合。
“你阿姊,然前朝女皇年间,某裴姓节度使于女皇生辰,特奉上一鎏金鸾鸟纹银盘,女皇龙心大悦。自此之后,各级官员的千秋节贺礼蔚然成风。
本朝太祖赵胤曾试图禁止,最终无法撼动上百年来形成的风俗,只得听之任之。是以此时,无论是太子少傅还是姽婳将军,都很是怨恨裴节度使:“无耻小人!”只因你曲意媚上,为搏女皇一时之欢心,还我等如今苦不堪言!
须知前楼兰王、今太子少傅,早已将先祖积累的巨额财富移交给大晋国库与官家内库;而姽婳将军的财产,也尽数花在了营建兰坪寨及支持吴越在东海开疆拓土上面。两人衣食无忧,但若要寻出奇珍异宝来,却是千难万难。
不论两人如何抗拒千秋节,时间仍是按部就班地走到了腊月二十一。一想着很快便要小年,接着便是正旦,接近十日的休沐假期,可以不用再顶着晨星与北风早朝,一时间倒也释然了。
大明宫麟德殿为国宴之所,位于太液池西高台之上,前中后三殿均面阔九间,殿前及廊下可坐三千人,为世所罕见的巨型建筑。千秋节之宴便开在这里。
刘苏身侧是一方雕凿莲花的柱础石,挡住了殿门敞开后呼啸而来的冷锋,也遮住了大部分或是好奇、或是恶意的视线。她专心致志吃着青瓷盘内餐点,忽听一旁有人轻声抱怨道:“年年都是冷冰冰的饭食,有什么意思?”这是一位官员的女眷。
女将军便是一愕——她眼前的菜肴,温度都是恰到好处,滋味更是难得。很快,下一道菜肴被换上来,女将军盯着为她换菜的宦官,直到对方点头致意,终于确认,她是被特殊关照的。
目光落在高台之上,官家抱着太子,正侧脸与娘子话。似是感应到了她的视线,官家转向她的方向,举杯微笑。刘苏不饮酒,举起茶杯致谢。这样细微处的关切,最见心意。
夫唱妇随,娘子亦随着官家,对刘苏举杯。女将军顿时微微尴尬,但娘子温和微笑,仿若从前在江夏,因冯新茶而醋海生波的襄王妃从未存在过。掩去不自在,对娘子致意后,女将军将目光集中在菜肴上,再不抬头。
官员散去,少数人被留了下来,在后殿开一台小宴。娘子早拉了王璐坐在自己身边,太子穿着小礼服,与少傅坐了一桌。刘苏正催问邓览:“听闻阿熙破了一件奇案,可惜那时我不在长安,你且快讲讲!”
邓览沉着以对:“不过是内子心细些罢了。”谦虚是美德。
“邓涤玄!”王璐暴喝一声,对夫婿的拆台十分不满,欲要分,却被娘子按着肩头坐了回去:“瞧你,破了个案子,便骄傲成这样!”
王璐低声嘟哝道:“阿苏你竟至今不知我做了这样的事!”又嘻嘻一笑,“起来,还是学了你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