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笑起来:“瑞鸾与我说了许多你的事情。”刘苏看襄王妃一眼,见她微笑,便知王妃不曾将她鉴白骨之事细细告知皇后。“且去歇息罢,日后闲了,来与我说说话。”
襄王妃代刘苏应下,带着人前往一处偏殿沐浴歇息。这是女门客第二次步入大明宫——上一次她来到这里时,已是宫倾玉碎、舆图换稿,唯余高高的夯土台基孤独伫立在灰黄的天空下,无限凄凉。
有生之年,竟能看到这般辉煌壮丽的大明宫,女门客忍不住嘴角含笑,在跟上襄王夫妇速度的前提下,尽可能地欣赏着巍峨殿宇、深深宫苑。
襄王妃迅速向襄王交代了官家的身体状况:先前官家确在大朝会上晕倒了,如今醒来不过两日,他看到的精神抖擞,一大半都是拿人参吊出来的,另一小半,则是赵頵天真无邪笑容的功劳——官家实则撑不了几天了。
说话间,夫妻二人都注意到了女门客肆无忌惮的眼神。行走于宫禁之中,无论是礼仪要求还是个人心理,总会压制着人们的行为。除了无知幼童与粗鲁无礼之人,几乎所有人都是目不斜视——这位女门客打量得这样明显,却又不显得粗鲁无知,倒是难得了。
襄王抵达长安的当晚,官家病势陡变,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他撑不下去了。
左右丞相、六部主官,都被召集到官家寝宫,听取遗诏。皇后此时再也顾不得避嫌,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守在丈夫榻前。官家握着她的手,转眼瞧见左相不赞同的目光,苦笑道:“相国,我与娘子只剩下这点时间,还请你不要拘泥于礼数。”这是我最后的时间了啊,就让她陪着我吧。
左相俯身低头,老泪纵横。他是官家曾经的老师,尽管官家如今更看重右相裴斐,师徒之谊却不是能轻易磨灭的。
官家拉着崔皇后的手,微笑:“阿荞,莫要过于悲伤。人皆有死,这是天地之间的常理啊!”皇后再也忍不住,扑倒在官家榻边,大放悲声。
“好阿荞,莫哭。说到底,是我负了你。”既不曾给你一个孩子,也未能实现与你长相厮守的誓言。
官家转向目含悲色的襄王:“阿铎,你阿嫂就托付与你了啊!”他早已说过这话,却仍是不放心,要一遍一遍地嘱咐弟弟,善待他除了江山社稷以外,最为牵念的这个女人。
襄王忍悲点头,当着重臣直面起誓:“大兄放心,若我委屈阿嫂,便不配生而为人!”
交托了妻子,官家微微闭眼积聚气力,半晌才开口道:“丧事从简,依汉文故事。”依照汉文帝的标准,那便是“出临三日,皆释服;毋禁取妇、嫁女、祠祀、饮酒、食肉,自当给丧事服临者,皆无跣;绖带毋过三寸;毋布车及兵器;毋发民哭临宫殿中;殿中当临者,皆以旦夕各十五举音,礼毕罢;非旦夕临时,禁毋得擅哭临;已下棺,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释服。”
众臣应下,官家又道:“襄王,与朕一母同胞。德行出众,才干优长。朕去后,众卿当尽力辅佐襄王,一如辅佐于朕!”众臣齐声道:“臣等奉召!”
官家喘息一番,喃喃道:“阿宁……”那是襄王世子的小名。襄王闻言,急急向一旁宦官道:“抱世子来!”官家是真的疼爱这个与他血缘亲密的孩子,这几个月,他享受到了为人父的快乐。可惜,快乐总是那样短暂。好在,他能将一个帝国留给阿宁。
“莫……莫要让他……进来!”襄王世子已被抱到寝殿外,却被官家阻止。将死之人不详,还是不要冲撞到孱弱的婴孩罢。
从未如此明晰地感受到生命力的流逝,寒意从骨子里泛上来,官家知道自己已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不舍啊……不舍得这如画江山,不舍得她如花美眷,不舍得天伦之乐,不舍得无涯的一场生命……可是终于,要离开所有珍视的人与事了啊。
天子眼中爆开热烈的光芒,紧紧盯着他至亲的弟弟,语气微弱但坚定:“来,吾弟当为尧舜!”阿铎,你要成为尧舜一般的明君啊!
眼里的光暗下去,榻前众人痛哭失声。悠悠钟声自大明宫传到长安城中,又传往晋朝每一寸土地,宣告着天华帝赵钤的崩逝。
和着钟声,兄长的遗言一遍又一遍想起在襄王耳边:来,吾弟当为尧舜!当为尧舜!
第三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