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田陆巡循着濒海公路往回疾驶,吴兆把油门踩到底,对迎面过来的每辆车按喇叭,心急如焚地听着手机那头传来的声音。
枪声,那是如雨打残荷,几不间断的枪声。
吴兆紧紧地握着方向盘,紧到皮革表面的每一条纹理仿佛都能嵌进他的皮肤,他却恍若未觉,眼睛直视着前方一望无垠的直道,耳边回响起另一段对话。
“我今天教你杀人。”吴敏站在实验台后,双手撑住桌面,白大褂的前襟微微敞开,她看起来闲适自如,和平时的状态一致,没有任何一点预兆显示她会突然挑起这样一段对话。
十五岁的吴兆刚从儿童恢复少年体态,他套着明显过于宽大的t恤仔裤,裤腰那里宽出一大截,要掉不掉地挂在胯间,这让他很在意,既尴尬又拼命想假装自己不尴尬,有一些青春期特有的暴躁。
“你在开玩笑?”他把眉毛深深地皱起来,这也不知是从哪里来学来的不良习惯,或是他无师自通觉得这样的表情能使他比实际年龄显得成熟,更值得依靠和信任。
吴敏耸了耸肩,她没有否定他“开玩笑”的假设,和往常一样,她并不反复强调她的话,也不轻易反驳他或是指给他一个准确的答案,她宁愿用事实让他铭心刻骨,想忘也忘不掉。
她转身走出实验室,高跟鞋敲击着木地板发出“笃笃”的声响,吴兆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有些心神不宁,他不安地张望,吴敏的生物实验室和大多数人不同,他几乎从未见过她蓄养实验动物,或者四处摆放用各种恐怖方式保存的器官标本,她的实验室大多数时候都整洁到空洞的地步,唯一的实验对象是他自己。
高跟鞋的脚步声很快原路返回,与之随同的还有别的声音,吴兆皱着眉头仔细分辨,那听起来像是一坨沉重柔软的物体在地面上拖行的声音。
门开了,吴敏站在逆光的门洞里,一只手轻松地揣进白大褂的口袋,另一只手放在身侧,肩膀微斜向下。
仿佛某种面临危险的直觉,吴兆身不由己地顺着她的手臂往下看,然后,目光定在了那里。
她的右手里攥着一坨处于昏迷状态的人形生物——不,那就是一个人!
吴敏松开手,立即传来“咚”一声闷响,那人的脑袋结结实实砸向地面,像个皮球那样小幅度地弹了弹,他的身体却依然一动不动,瘫软得像抽去了全身骨骼。
至少能确定他还是个活人,吴兆脑子里一片雪亮的白光,他茫然地想想,或者是尚未来得及出现死后僵硬的新鲜尸体。
“实验材料到位。”吴敏拍了拍手,抓起桌面上的实验记录,翻开新的一页,“实验要求:充分发挥实验对象的想象力,在不借助外部工具的前提下,使目标停止呼吸、心跳等生命体征,呈现医学认可的死亡状态。”
“实验时间:第一轮暂定为六十分钟。”
她把圆珠笔按得“嗒嗒”作响,抬头看了眼愣在原地的吴兆,似乎有点困惑,不知道他为什么还不赶紧行动起来。
在她的注目之下,吴兆终于缓慢地往前走出一步,第二步……他感觉像在做梦,一个过于荒唐甚至不觉得可怕的噩梦,他犹犹豫豫地弯下腰,伸手碰了碰那个人的脸,因为接触到另一个男人的胡茬和皮肤表面粘腻的分泌物而恶心得浑身一颤。
就在那一瞬间,他听到他的噩梦主宰冷淡中透出点无聊的声音。
“实验开始。”
…………
……
他杀过多少人?
吴兆毫不犹豫地把车驶进路边的树丛中,撞倒了两棵枝繁叶茂的行道树,大片深绿色的阔叶正好将丰田陆巡掩盖其下。
趴在方向盘上往外望时,他问自己这个问题,有些漫不经心,纯粹是大战之前想找点轻松的话题,强迫自己别那么紧张。
答案是:不记得了。
从十五岁开始,他在大学里见过其他学生处理实验动物,他们解剖它们,折磨它们,有时候也尽可能地善待它们,有一次他还见过一个研究生偷偷地埋葬小鼠的遗体,他留下一个似模似样的墓碑,上面写着它的名字:糖糖。
吴兆不知道他杀死的人有什么样的名字,他从来没有问过吴敏,但就像在其它事上那样,她总有一种奇特的洞察力,后来她主动说起,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异人俱乐部”。
异人俱乐部狩猎异人,所以他们也活该被狩猎,这符合最公平的自然法则。
吴兆接受了吴敏潜移默化的观点——生命是非常脆弱且珍贵的,所以,如果你想保护一些人的生命,就不能畏惧夺走另一些人的生命。
他发现围攻警车的至少有两拨人,撞翻他们的卡车停在数十米外,横过车身挡在道路中央,这是为了阻挡支援;另一拨人在路口西侧的大楼里,三楼以上的角度,居高临下地朝警车密集射击。
正对着他的是路口东南方向,横街上空无行人,街道两侧是崭新的尚未招租的写字楼,沿街边停了数辆私车,流弹击中了其中一辆,报警器震耳欲聋地尖啸着,始终等不到主人前来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