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头银丝的老太太从医院的电梯里小心翼翼迈出来,左手挎着个保温壶,右手捏着枣红色的皮革钱包,一串钥匙在钱包角坠下来晃啊晃。
沿途遇到的护士跟她打招呼,提议要扶她一程,老太太微笑着婉拒了,她像个慈祥的老祖母那样牵着护士小姑娘的手,紧紧地握了一握,将感激之情送到位才放开。
护士不放心地目送着她的背影,直到她碎步挪动,转过拐角,走进神经外科的重症患者监护区。
老太太稍微歇了歇脚,将左手的保温壶换到右手,钱包塞到腋下,空出的一只手抿了抿鬓边散乱的发丝,轻轻拍抚,确保一切都整洁有序,她还是一个干干净净、讨人喜欢的老太太。
她继续往前走着,重症监护区有一段封闭式的长廊,大白天依然光线昏暗,声控灯没有被她细不可闻的脚步声惊醒,她渐渐地听到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絮絮叨叨,用极小的音响不停地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大脑可塑性极强,以前我们误以为灵魂是独一无二的,但灵魂究竟是什么呢?事实证明,只要足够分量的药物,辅以正确的心理暗示,我能给任何一个人植入不属于他的记忆,改变他的性格、爱好、知识储备,理论上而言,我能让一个人的灵魂在另一具躯体上无限延续下去……
老太太抬起头,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她衰老的颈骨咯吱作响,她不得不缓慢地抬起一只手扶住,腋下的钱包因此掉落下来,金属钥匙砸到磨石地面,发出“哗啦”一声脆响。
整条走廊的声控灯同时被惊动了,骤然绽放的光明中,一个年轻女人飞快地转过头来,大大的眼睛里瞳孔晃动,有什么情绪浮光掠影一般尚未看消便消逝了。
她大概有三十来岁,乱蓬蓬的头发胡乱在脑后扎了个马尾,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及膝裙,非常漂亮也非常危险的高跟鞋,外面却罩一件宽松的白大褂,前襟沾满了化学试剂留下的斑驳痕迹。
“吴敏,”老太太颤巍巍地招呼她,“过来帮我一把。”
吴敏立即迈开大步冲过来,就像她脚下蹬的不是十厘米的随时可能摔断她脖子的高跟鞋,她现在的高度差不多一百八十公分,而可怜的老太太上年纪以后变得伛偻,她不得不弯下腰来扶住她。
“师母,”吴敏帮她捡起钱包,又接过她手里的保温壶,嗔怪道:“您怎么一个人跑来了,外面车多人多,万一出什么事,老师醒来怎么受得了。”
“有本事让他先醒过来。”老太太很有气势地哼了两声,慢慢地挪到重症监护室的玻璃窗前,凝视那个被各式仪器和软管包围的躯体,他看起来很陌生,脸色腊黄,两颊凹陷,头发被剔得精光,眉毛也没逃脱既定的命运。
老太太忍不住看了眼床脚的名牌,那里写着“石慎思”的名字,证实床上这具躯体确实是她数十载结发共生的枕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