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八知道出了变故,他按照朱沐嗣先前的吩咐,将自家公子囤积了十年的财富提取出来,全数搬运到了祁连家新晋良才温知返宅院里。温知返年纪不大,只十七八岁光景,却领着指挥佥事一职,管理闵州下辖十五个卫所,在海边防御海盗贼寇侵袭已有四年。他立下了赫赫战功,受朝廷褒奖,此次回昌平府就是领诏受封,特意先回家祭祖,再去太后跟前报道的。太后本想给她这个外甥封爵,遭到了摄政王一派的抵制,她在宫中连番发动举谏,将温知返的功勋摆在朝堂上申议,多数老臣认为温知返所取功劳与世子李培南不相伯仲,理应封赏,迫使摄政王李景卓后退一大步。李景卓放诏,太后借幼帝之口封赐温知返为定远候,仍统领海防事务,对他依仗甚重。
温知返新晋侯爷后,深入简出,如往常一样低敛行事,躬亲侍奉双亲,不见任何欢喜颜色。他是温家收养的义子,以异姓封侯,又得温家和太后的看重,已觉恩赐深重,决然生不出一丝倨傲之心。温家公是太后妹夫,亲生子温什不肖,闯下刺死朝廷重臣萧知情的罪责后外逃,曾让温家一度背负了污名。多亏第二子温知返受爵封赏,给温家赚足了颜面,温家公才能从病榻上爬起身,抬头去拜见太后。
拜见之后,温家公刚回到府邸,就传来幼帝宾天的消息,身子立刻又委顿了下去。温知返伺候汤药过来,神色始终恭谨,温言细语劝着温家公睡下了,才在偏房里接见了潜逃而来的朱八。
朱八此时已得手,炮制出了摘星楼祸端。他来投奔温知返,自然也是朱沐嗣指点的明路。一看到温知返穿着常服走进屋,他就兜头一拜,叫了声小侯爷。温知返脸色略微沉了些,问道:“皇帝还是个孩子,你家公子也能下得了手?”
朱八不卑不亢答道:“只有剪除了皇帝,太后才会想着培植亲信来巩固祁连家地位,不让王府那一派人掌权。后面要是再立嗣,太后肯定想在祁连家过继一个,但是祁连家没有合适的儿郎,所以退一步来说,太后只能在温家子嗣上挑拣。我家公子已经帮小侯爷想好了,小侯爷先封爵,再去太后跟前走动,将公子赠予的钱银转送一半出去,取得人脉、亲信,未尝不可与世子府相抗衡。到时候小侯爷走动得好,说不准可继位大统;就算不能继位,小侯爷用公子的赠银招兵买马也是好的,手握军权与李培南斗上一斗,将李家人打垮,出一口恶气。”
温知返默不作声思索了一阵,淡淡应道:“这法子不错,对我对朱家都是两全其美,那我就试试公子的提议吧。”
朱八长躬身施礼,将话挑明:“朱家寨出钱银,小侯爷出气力,何愁扳不倒李家王朝。”
“说了一晚,就这句扳倒李家落在我心坎上,不冲着这个收场,我还不屑于假托温家才能立身的权宜计,早些年就在海边造反了。”
朱八忙应道:“那是,那是,我家公子一直相信小侯爷的本事。”他请动了援军温知返,随后援军又会去借助太后的力量成事,他的重责就可卸落下来,肩上轻松了,他才能长吁一口气。
当晚交谈完毕,温知返妥善安置好朱八,又在温夫人面前巧言软语一番。温夫人受了点拨,连夜乘车去楚南王府,催请太后来家里下榻。太后见着自家亲姐妹,有着说不完的心酸苦痛话,李景卓不便再挽留,派重兵护送太后回到温家。
此后,温知返抓住机会侍奉太后,事必躬亲,晨昏定省,言行堪比恭慈孝子。
一晚未过,温家的动静还没传到摘星楼来。
彭因新并不知道朱家人已撇开他另攀一门势力,在李培南的质问下叫冤不已,只说自己与朱八无干系。李培南冷冷道:“用人不查,遇事推责,朝廷养你又有什么用?”右手向后一探,衣袖已经搭上了张放手里所持的蚀阳剑柄。
彭因新听见李培南的口气冷得像是冬天的霜雪,连忙后退一大步,惊叫道:“世子又想挟私报复本官么?别忘了本官可是太后钦点的钦差!少一根汗毛太后就会拿世子过问!”
李培南倒是没有杀死彭因新的心思,他已应承过闵安,不急着一时迫害彭因新,所以言出必行,只持剑削落彭因新的管帽,坏了彭因新的颜面。彭因新披散着头发,气急败坏朝楼下赶,要去找太后告状。李培南随后扣下一顶“涉案私逃”的大帽子,命令侍卫拿住了彭因新,扭送到王府监牢中。李景卓刚送走太后,没想到好好的官审闹出这么一折戏,稍作考虑一下,就将彭因新扣留了下来。彭家亲信将消息送进温家,等着天明后太后的定夺。
押送彭因新进王府路上,闵安赶过来询问彭因新以往在清泉县衙里处断毕斯案子的隐情。“不知大人是否还记得,我的东家毕斯屈死一案。那天在衙门里,大人本是带兵与世子当堂对峙,后来却派骑兵护送我外出,使我免受一场屠戮,有意对我施恩。我曾推断,大人背后还有高人在指使,却苦于没机会来请教大人——”
彭因新正痛恨着朱家人陷害了自己,不等闵安说完,他就利索答道:“你不用拿话来探了,本官大方告诉你,那天背后确是有人在推成本官放了你,那人要挟本官,本官毕生都不会忘掉他的样子。”
闵安心里一颤,问道:“那人到底是谁?”
“朱家公子朱沐嗣。”
闵安站在夜色里呆滞半晌,冷风吹来,遣散不了他心底的麻木之意。等冷透了身子,他才醒悟过来,追上收押彭因新的马车,隔窗再问:“朱公子可有诨名?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彭因新哼道:“平时只笑,惯穿青袍,他似乎还有一个表字,叫玄序。”
呼啦一声冷风灌耳,割得闵安耳鼓生痛。他仅凭完好的右耳,也听清了玄序的名字。树枝在夜风里抖动得厉害,折弯了腰,响声遮盖了马蹄车轮远去的动静。闵安站在冷清的林道上一动不动,任凭大风刮过来,吹过他的身子,也吹落了他的泪水。
他只恨不能哭瞎眼睛,由此不必用双眼查看世事。
作者有话要说:鞠躬感谢支持了V章的读者MM(*^_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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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找资料去了,更得晚了,见谅哈,周一晚看能否再赶出一章出来,我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