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凉如水,即便是空气之中带着丝丝花香的季春,一入了夜,也透着股冷。
光亮的地砖,寒气一阵阵地渗透上来,高阳仿佛这时才察觉到冷,她动了动身子,不由自主地就想往后挪一挪,却有人阻止了她,不容她再后退。武媚娘就这么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她的心,她不可动摇的情意已说出来了,不论如何,今夜,她也总要得到一个答复。
高阳望着眼前这倔强的人,竟然有了一种她们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错觉,高阳不由觉得可笑,她别开头,望向不知名的某处,淡淡道:“阿武,你我情分不同一般,但凡是你想要的,我总会为你办到……唯此事,不行。”
武媚娘就默了一下,她按在高阳肩上的手顺着她的两臂下滑,就在高阳以为她会收手的时候,她转到了高阳的身侧,轻轻地揉捏起她已麻痹的小腿。
这人,怎么总不按常理来呢?她柔软纤细的玉手隔着一层柔滑的丝绸揉捏着她的小腿,高阳有些不自然,却仍维持着她淡漠的态度,与武媚娘一样,她也想今夜能有个了断。
“殿下说你同我情分不同一般,说的又是哪一种情分?”武媚娘低垂着眼睑,密黑蜷长的睫毛掩下了她眼中的情绪,状似不在意。
小腿上一下一下不急不躁,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的揉捏,若非知道阿武有多倔强对这事又多期待,高阳几乎要放松警惕,她语气中有一种刻意的疏离和责备:“自然是相识已久的故友,我素来引你为友,待你以诚心,你不该这样回报我。”
原是责怪的话,武媚娘却偏从中听出了一些恳求,她知道她这样会让她为难,也知道她们若想走到那一步将有多少苦难在前方,但她就是舍不得放弃,不论多少代价,她都愿付。陛下身体大不如前,他要做明君,宫车晏驾之后必不会让宫人殉葬,而她也未曾有子,对承宠过的无子宫人,谁会多加关注?
武媚娘想说待陛下晏驾,便是一个很好的时机,望殿下万勿推绝,便见从后殿之中走出一个人来。
晋阳从阴影中走了出来。高阳一惊,她何时来的?
晋阳缓步走近,云鬓凤钗,广袖薄衫,面上是她一贯的优雅温润,武媚娘皱了下眉,转头去看高阳,高阳已回拢了颜色,笑着唤道:“兕子,你来的好迟。”武媚娘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待公主到她面前,便姿态安然地起身施了一礼:“见过晋阳殿下。”
晋阳仿若未闻,径直伸手扶起高阳,叹道:“来了还令你嫌弃,早知就让你在这儿待一夜,”说着,稍稍一缓,眸光泛起一股冷意,淡淡的瞥了武媚娘一眼,“这是谁?高阳殿下面前也得如此自在。”说罢,还嗔怒地瞪了高阳一眼。
十八娘知道了。高阳真不知说什么才好,本就一团乱,现还要掺进一个,兕子素淡雅,少有这般敌意外泄的时候,可见是当真气到了。她就着晋阳的搀扶站好,给了武媚娘一个安心的眼神,便同晋阳道:“走了,陪我回去。”
武媚娘便按下了欲出声的话,静静地送两位公主出去。晋阳公主待她不满是理所当然的,她是公主,要问罪,她也只能领受,这种坐以待毙的滋味着实不好受,幸而,殿下不会让她吃亏,更幸而晋阳殿下此时来了,不然她与殿下的事,怕是就要埋葬在今夜了。
武媚娘对两位公主的态度把握甚好,晋阳殿下纵使知道了,也决不会不利殿下,只会反过来治罪她,殿下岂会弃她不顾?
殿下会维护她。
高阳扶着晋阳的手慢慢地走。晋阳看看她,颇有气恼道:“你何必为一个外放的刺史冲撞阿爹,阿爹虽松口了,却犹带怒意。”
高阳一笑,并不多在意:“我有成算,你放心。”纵使晋阳不去求,陛下也不会真让她在甘露殿跪整夜。陛下如今对她寄予厚望,怎肯随意折损了她?
晋阳一听就知道其中还有她不知道得事,便也不刨根问底了。
走了一路,安仁殿就在近旁。晋阳想着适才在甘露殿听到的,就不大自在,又颇难以启齿,不知怎么说才委婉。晋阳偷偷看了高阳一眼,见她并无半点异色,自得得很,仿佛辛秘为人所知的人根本不是她。
甘露殿守卫严厉,殿中宫人各占其位,井然有序,然而今晚过去时,本该侍立着宫人的后殿却是空空如也,稍远一点,还有一个小宫婢守着,见了她便神色紧张欲入内禀报,晋阳那时便觉有异,自走入内去看,谁知就让她听了这样一篇话。
想到十七娘适才多有避忌,哪怕是拒绝,也恐伤了那人的心的谨慎模样,晋阳很不是滋味,若非在意,又何须这般小心。十七娘竟在意一个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