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所品尝的困兽之苦才是将将开始。
气血不畅便是她往后数日的写照。
自那日,阿武便常往她这里来,并非句句提及太子,却总在不经意间便流露出她对太子的爱慕,仿佛是再自然不过的事,又像是同她分享这令人面红心跳的秘密。
谁要同你分享!毋来说与我好么?高阳焦躁得很,偏生阿武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把她的心思摸得准准的,每每她心生不悦,阿武便极其信任地望着她,轻轻柔柔的说一句:“这些我只能同殿下说了,旁人,我并不敢提及,殿下莫嫌我聒噪。”将她克的死死的。
高阳不能怪罪于武媚娘,便迁怒太子。太子忙着学习治国理政,太师太傅们俱很尽心,尤其房玄龄,生怕又教出一个废太子来,挖空了心思想将自己毕生所学授给治。太子原就生性惫懒,率意任情,这日子过的苦不堪言。
好不容易偷闲,来问高阳,美人那里进展如何了。高阳说:“美人姓武,陛下赐号武媚,便是六年前,以其美艳名动长安的那个。”
太子到底学了点城府了,很想笑又极力忍耐正色,生生将一张俊脸憋得通红之中略带扭曲,还自以为很严肃的说:“她之美,由骨而生,非俗色可比。”
一看就知道这货心又痒了,高阳瞥了他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再不张口。太子焦急不已,怎么看高阳暗示她快说,高阳都不搭腔,只得自己问:“那把玉坠给她了么?她可应了?”
高阳顿时不知从哪生出一腔怒气,既不愿看太子得逞后的得意嘴脸,又不想阿武那么快就跟了太子,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太子道:“没,阿武贞烈,不肯答应,我说了许多回,费劲不少,总算有一丁点松动了。”
太子顿时心痒难耐,他倒是看出高阳并不高兴了,只以为是嫌武媚太过清高,忙安慰道:“但凡美人总是有些脾气的……”
高阳扭身,作势不愿听,太子忙转到她面前,拱手作揖:“十七娘,十七娘,且再使一使力,我承你大恩了。”
如此殷切,倒显得他们两个郎情妾意似的,高阳满腔酸意无处发泄,也不想逗太子了,挑眉道:“我为你辛苦一回,你倒是要如何答谢?”
肯说话就好了,太子缓过颜色,直起身,道:“将先前那玉佩与你如何?”
那玉佩是陛下所赐,价值□□,高阳道:“再添上前几日青州刺史敬上的那幅晋人顾恺之所做的《洛神赋图》!”
“不行,那是传世名作,我答应了萧良娣今夜同赏。”太子不答应,见高阳冷笑着看他,只得摆了摆手,肉疼不已的道:“好了,给你给你。”
传世名画便这般落到高阳手中。得了两件稀世珍宝,又能让太子肉疼,高阳略略展颜,开心一点了。开心一点了的高阳便想要同阿武分赃,奈何阿武是个宫婢,身藏太多宝物并非好事,而且她也发觉自己心中并不是很想将太子的东西转赠给阿武,只得自己的库房中搜罗了些宝贝出来,划到另一边,重新造册登记,算是她暂替武媚娘保管的。
皇帝回宫后,武媚娘便不能总来安仁殿了。高阳半觉失落——无人陪她谈天说笑了呢,旁人都没有阿武风趣温柔,半又觉松了口气,阿武说及太子时粉面含羞的模样略碍眼。
高阳觉得自己委实是奇怪,阿武倾心太子有什么不好?该是高兴才是。但她偏偏就有一股愤懑难言的情绪在胸口压抑着。她知绝不是因阿武先侍陛下,今后又要侍新君而来的鄙薄轻视,她家就没少过这样的事,陛下后宫三千,其中有一杨氏,本是巢剌王(李元吉,李世民同母亲弟)之妻,巢剌王死后,纳入后宫,隆宠超常,已生有一子。有此先例,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再者,她自觉心胸颇宽广(稍微得罪一下她,若还有利用价值,她还是可以忍一忍的,若是没有或得罪太过,呵呵,大家懂的),不拘流言,随性而为,平素也多是及时行乐,断不可能因阿武对太子心生爱慕就轻视她。
如此,她倒是为甚总是不悦?高阳百思不得其解,总不会是……记得上一世,陛下初赐婚,她不识遗爱为人,密令九郎为她探访的时候,仿佛是有过一瞬间相似的情怀。
可,遗爱是男儿,阿武是女郎,二者本不相同,又如何比较?
高阳颇为不解。
从库房出来,她手中便多了一副棋子。这副棋子也有来历,乃是晋人谢安之物,她六岁初学博弈,八岁小有所成,陛下嘉奖她刻苦勤奋,把这副棋子赐给了她。
高阳坐到窗下,摆开棋局,手执揪玉琢成的棋子,正欲自己下一局来静静心,阿武便来了。
高阳的表情顿时就纠结了,好像是高兴的,然而嘴角还未完全翘起,又垂下抿起,带着点惊恐的意味,好半晌才磨磨蹭蹭的起身出迎。
竹君在一旁看的直乐。
武媚娘这些日子所为,俱是为了点醒殿下,她慢慢的算计进展,倘或太快,没让殿下看明白就白费心思了,也要注意分寸,要是太过,反惹殿下厌烦就不美了,真可谓举步维艰,一丝一缕都经深思熟虑。
“阿武怎么来了?”高阳已经把自己的表情修正得口角含笑,风姿绝佳,接到武媚娘便回身往里走,二人在窗下对坐,中间隔着还未及收起的棋局。
武媚娘见到棋局,顿时眼前一亮,回道:“今日轮休,想到殿下,便来看看——殿下是在下棋?”
高阳托着下巴,道:“自家玩着,可要来一局?”
“正合我意。”武媚娘笑应。她入宫前也是官人家的小娘子,琴棋书画亦是样样精通,尤其是弈术,曾下过一番功夫深入的。只是有些年份没碰棋子了,想必已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