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璃从旁不动声色,眸光微妙流转,却见康恒内敛略低着头,仍是恭敬有加,而父亲的脸色竟是最难看的。
母妃王绮茹,这倾国倾城的女子,曾爱他,跪他,拜他,尊他为天,与他夫唱妇随,荣辱与共。
她持家有道,相夫教子,温婉恭肃,谨言慎行。相伴他二十年,却最终被他一纸休书,弃若敝履犬。
如今,这曾经对他言听计从的女子,贵为皇贵妃。
他得跪她,拜她,尊她为主,更可悲的是,他对她余情未了,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为当今帝王与妃嫔争风吃醋,以权欺压,甚至堂而皇之,颁下懿旨,广而告之。
从前,在王府中,他约束她的言行,威严震慑她的一举一动。
她当着他的面,必小心翼翼,甚至不曾对赵侧妃与李侧妃大声训过话,对苏静琪和苏妍珍,也必得视如己出。
锦璃淡看这一幕,恍然大悟。
母妃从前的日子,的确不能称之为幸福,那是煎熬踺。
兰妃的确是该受点惩罚。母妃初登贵妃之位,也该以儆效尤。
锦璃却忍不住担心,万一康恒被逼急,做出什么过分的事,对母妃不利。此事,需得小心防备。她最担心,太后和皇后会借这件事大做文章。
王绮茹牵着南宫谨的小手,被众人簇拥着到了肩辇前。
锦绣牡丹凤袍拖曳过地面,华贵的丝缎异彩流光,不染纤尘。
她坐上肩辇,终是忍不住,侧首俯视肩辇下的女儿。“璃儿,你的头发……到底怎么一回事?”
“这事儿怪康恒……是他拿银网……”
南宫谨坐在王绮茹身边,刚要说话,被锦璃一瞪,悻悻住了口。
王绮茹顿觉前一刻对康恒的威胁,尚不够力道。
“四殿下与我儿锦煜,素来兄弟情深,于朝中也想扶相持。现在,你与锦璃是夫妻,也唤我一声母妃,更难得的是,不管你如何犯错,你父皇一直看重你。若册封为储君,指日可待。”
她一番话,康恒听在耳中,煞是惊喜,不禁暗自庆幸自己娶对了人。然而,他冷酷俊美的脸上,却波澜无惊。
“此事,儿臣不敢奢望!”
“不敢奢望就对了。”王绮茹唇角冷扬,话锋嘲讽一转,“大家都在议论,你迎娶锦璃之后,只沉溺儿女私情,荒废政务。眼下,百官就要还朝,你所辖的户部,却亏空良久,去秋征战粮草都是御蓝斯送的。四殿下,你这储君之位,你到底要,还是不要?”
康恒被血淋淋地威胁,顿时脸色惨白。
他忽然发现,自己低估了面前这位皇贵妃。
“经过本宫提醒,想必你要忙些时日。璃儿,新婚燕尔,夫妻恩爱固然是好,不过,身为四皇子妃,也不能闲着。尚宫局正在为皇上与众妃赶制开春所需的衣袍,你过去盯着。另外,你在宫外的那几家店铺也常去瞧瞧,你外公来信,对你甚是关切,说要过来探望,可不能让他老人家失望。”
锦璃揶揄看了眼母妃,恭谨跪下去,“儿臣遵命!”
她倒不怕外公来瞧。
外公此来,恐怕不是因为她。
母妃突然被休,被册封为皇贵妃,这才是值得外公跑一趟的真正原因。
那老头儿素来只认钱不认人。这些年,王氏往宁安王府这个无底洞填了不少银子,再加上母妃的大好青春也葬送在里面——外公此来,恐怕是收债的!
上午呆在尚宫局,下午呆在锦缎庄,锦璃忙忙碌碌,吃饭也时常顾不得。
为免多生事端,自顾不暇,她特别向康邕请旨,免了给太后和皇后等人请安。
康恒顺遂了锦璃的心愿,允许她暂住在碧荷宫。他则住进了户部的书房,一副废寝忘食的样子。
为免闲言碎语,锦璃在晌午时带了紫檀木食盒,由孙嬷嬷和小安子等人陪同,前往户部去为他送午膳。
锦璃的马车里堆了针线,丝缎,还有画衣图样的桌案。
因此,孙嬷嬷和小安子等人,单独乘坐另一辆马车相随在后。
桌案上摆放着两大盒图样,左边是皇后的锦袍图样,右边是母妃的锦袍图样,从朝服到内裳,乍一看,竟是一模一样。
若非她早看出端倪,恐怕母妃难逃罪责。
皇后和太后掌管后宫已久,尚宫局里里外外都是她们的人,防不胜防。
因此,她格外将母妃的衣袍图样全部拿出来,一一与皇后的对比,然后略加改动,把母妃的袍服全部放在她的“锦璃丝缎”赶制。
让她为难的是,如何查到这画图之人。
尚宫局里画衣袍图样的有百人,衣袍图画,放在一处,大同小异,不似作画书写,有字迹可查。
她烦闷的轻声一叹,拿起皇后锦袍的图样正看着,却听到奶声奶气地声音,“娘亲,弹什么气呢?”
p>锦璃眸光狐疑地四处打量,见鬼了?
她车里车外地翻找一遍,没有小孩呀,而且,这也不是谨儿的声音,这孩子分明像是没长牙,口齿不清,显得异常甜软。
“娘亲,我是无殇呀,我和爹在一起呐。”
“又是牵引传音?”谨儿倒是对她说过这事儿,却是口气嘲讽,一副不敢恭维的模样。
锦璃嗔怒地按住心口,却不知道该朝着那个方向说。
她干脆继续看图,素手捏着厚厚的画纸,心里却一团火烘烘燃起来,眼前图纸直哆嗦,才发现,竟是自己的手在抖。
自从御蓝斯东征离开,她已经许久不曾见他。
一番犹豫,她烦躁地问道,“无殇,你爹……还好吧?”
小家伙在那边,任由乳母摆弄着换尿布,两只胖乎乎的小脚丫,被温柔的手提起来,尿布垫在屁股下面……
小家伙转头看了眼于车内桌案上忙于政务的父亲,清脆地嗯了一声。
锦璃在这边气得七窍生烟,当即把图纸拍在桌案上。
这臭小子,就一个嗯字?他就不知道传句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