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那夜之事,楚珩沐只觉得血气上涌,看着眼前微微撇过头的屿筝,他带着几分沉郁道:“朕什么都不想听,别再说了……”许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话语尾音处,竟是带着几分无奈的请求。
可是屿筝却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她只是泪水盈然:“臣妾自幼在允光长大,远离故乡,不曾感受过分毫父母的怜爱。好在姑母和兄长疼惜臣妾,还有邻家一个唤作陆雪儿的女子,视臣妾为亲妹妹一般疼惜……之后,她以花鸟使之途入宫。听闻颇得皇上宠爱,封为贵人……”
听着屿筝娓娓道来,楚珩沐双手握拳,强忍着微微的颤抖,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女子。
“臣妾入宫时,愿念着能见姐姐一面,却只得知她薨逝的消息……贵妃仪制却无风光大殓。这之后臣妾才知晓,皇上宠她,不过是因为王爷也爱着她!雪儿姐姐她,不过是皇上执在手中的一颗棋罢了,说弃便弃!”屿筝的泪水垂落,悲愤不已。
“够了!”楚珩沐厉声喝止:“良贵嫔,你放肆了……”
屿筝眼见着皇上青筋暴起,心中却是难以言说的疼痛。然而盘旋在胸口的怒火却难以停息,她恨皇上,亦恨这深渊一般的宫闱。王权争夺间,有多少人成了他们手中的棋子,成了他们刀下的亡魂。
“臣妾是放肆了……”屿筝冷冷应道:“可臣妾却想问一句,皇上可曾对雪儿姐姐有过半分真心?”
听闻此言,楚珩沐的唇角忽然露出一丝凉薄的笑意:“真心?”他微微俯下身来,捏住屿筝的下颌微微抬起:“朕倒想问问你,自你入宫后,待朕又有几分真心?”楚珩沐眉间轻动,眼眸深沉,心却渐渐沉入谷底。
屿筝没有料到皇上会有此一问,一瞬间便怔在了那里。双眸对视,她察觉到皇上的眼中似是有什么隐藏着的悸动。
“依朕所知,你根本无心争宠,那之后,让你一心承宠的理由是什么?是对朕有了几分真心?还是想要得知关于淳仪皇贵妃的一切?”楚珩沐缓缓问道,可是每一字都狠狠刺在他的心上。他本以为他们不会有对峙的一日……
屿筝被皇上灼灼的视线盯得发慌,微微垂下眼帘,她望着皇上悬挂在腰封上的一块玉坠,那和玉坠系在一起的香包出自她手,交给皇上时,皇上亦是十分欢喜,自那日之后,便一直佩戴着,不曾离身。如今看上去,却满是嘲讽。
见屿筝半晌沉默不语,楚珩沐只觉得浑身冰凉,如同置身于冰天雪地中,连轻轻呼出的一口气都瞬间凝结成冰。
“好……不必再说了……”楚珩沐狠狠将屿筝甩到一侧,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殿外传来他愠怒的厉喝声:“谨德!摆驾清宁宫!”
皇上方一离去,芷宛、桃音便急急而入。见主子失神跌坐在地,二人急忙上前搀扶。
“主子,这是怎么了?方才皇上好端端的来,怎么生了那么大的气?”芷宛用力搀扶着瘫软的屿筝起身。却惊觉屿筝的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下。
“主子……”桃音手足无措,急急替屿筝擦拭着泪珠。自入宫之后,但凡看到皇上来岚静殿,总是笑意吟吟,十分温柔的模样。从未因得他是帝王之身而觉得疏离或惧怕。唯独今日,侯在殿外的桃音在看到皇上的那一刻,浑身一凛。她从未见过皇上那般难看的脸色,与其说是怒气正盛,不如说还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失落。在厉喝过谨德之后,皇上微微侧头,似是瞥向殿中的那一眼,桃音确信自己在皇上脸上看到的,是难过……
屿筝不发一言,只是坐在贵妃榻上默默垂泪。为什么?明明昨夜在狱中看到王爷那般模样,就下定决心要将一切的谜彻底掀开,可为何踏出这一步的时候,仍旧这样心痛。那一刻,在她的心里,仍然期望着,这一切,并非是他所为……
见屿筝神色沉重,芷宛十分担心,于是转而看向桃音道:“桃音姐姐,你还是唤青兰姑姑来劝劝主子吧……”
桃音点点头,也不做多想便转身跑了出去。芷宛这才看向屿筝道:“主子,莫不是去看王爷的事被皇上知道了?”
屿筝缓缓摇摇头,听得芷宛松了一口气,她便继而说道:“现下不知,只怕也是这两日的事……”
“那主子到底是因何事惹怒了皇上?奴婢瞧着皇上脸色差得很……”芷宛忧心。
屿筝缓缓转过头,看着窗纸上绘着的灼灼春桃道:“时日无多,之后你们便要自求多福了……”
芷宛心下一惊,忙道:“主子!这大好的日子,说这些个晦气话做什么?眼见着皇上就要封你为妃,如今也是六宫专宠,只怕就连皇后娘娘也羡慕得紧。怎得主子还要说这些个不吉利的话?”
“羡慕?”屿筝苦笑一声,金箔护甲滑过蜀锦海棠宫裙:“她怕是等着瞧一场好戏呢,本宫让她看个够……”
见屿筝说着些莫名其妙的话,芷宛的心中更是七上八下。昨夜主子擅自去了牢狱,若是叫皇上知晓,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风波来。可看眼下这情形,只怕是发生了比那更可怕的事。偏偏这事芷宛猜不到分毫,更叫她心急不安……
却说清宁宫中,明落兰皱着眉在院中踱步,夏日里移栽在清宁宫中的睡莲皆已垂败,只余下荷叶浮于水池之上,失了夏日里的绿油之色,倒带着几分秋日的萧瑟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