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爷正思量着,就听说胡竞枝去而复返,于是缓了缓神色,就令人将胡竞枝请了进来。
忠顺王爷就站在窗户边,瞧见胡竞枝意气风发地走了进来,就笑说道:“还有经书没讲完么?”
胡竞枝摇了摇头,抬脚进来后,就问:“王爷,贾琏是否不肯拉拢柳湘莲?”
“他说柳湘莲鲁莽,会坏事。”
“王爷千万不可信了他。”胡竞枝正色道,“王爷,那贾琏为人实在圆滑,据说东安郡王本要拉着他一同造反,前去孝慈县路上,却出人意料放了他。可见此人诡计多端。”
忠顺王爷紧紧地抿着嘴,因方才贾琏送上了东安郡王的信,且始终不曾诋毁过胡竞枝,此时已经是对贾琏深信不疑了,因听胡竞枝这样说,就反问道:“那他为何不肯叫本王笼络柳湘莲?”
胡竞枝说道:“王爷,贾琏与薛蟠何等的亲近,薛蟠又与冯紫英何等的密切,柳湘莲更是与贾琏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贾琏始终不肯叫薛蟠、冯紫英前来拜会王爷,他那司马昭之心,王爷还不明白么?薛蟠有钱财、冯紫英有兵马,柳湘莲如今在冯家军里也展露了头角,贾琏只身在王爷这应酬,始终不带了钱财兵马来,草民说得粗俗一些,便是那贾琏要空手套白狼。”
“那以你之见呢?”忠顺王爷含笑问,暗道此人果然居心不良,这便挑拨起他与亲信了。
胡竞枝说道:“王爷不如趁着柳湘莲小荷才露尖尖角,好生提拔他。”
忠顺王爷沉吟着说道:“若为了一个才露出尖尖角的人物得罪贾琏,实在不值当;况且,据说那柳湘莲与本王门下几个义子有仇。”
胡竞枝忙说道:“王爷还当真信那柳湘莲为了个死了的女人,连飞黄腾达的机会也放过?王爷叫府上几个爷们好生给他赔罪,再给他寻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什么深仇大恨都过去了。”
“……既然如此,那就着你去办吧。”忠顺王爷笑着说。
胡竞枝忙拱手答应下,又见忠顺王爷乏了,于是告辞向外去,在门外问下人蒋玉菡何在,得知蒋玉菡已经去了紫檀堡,就骑了马向西城去,到了西城一处二进的小院子,便下了马,将缰绳丢给个长随模样的人,就又向内去。
“爷回来了。”一个约莫比胡竞枝大上七八岁的女人亲昵地迎接上来,“爷,今晚上吃韭菜饺子。”说着话,就抬起沾了些许面粉的袖子去擦脸。
胡竞枝咳嗽一声,对走来的才□□岁的小丫头说:“出去买些酒菜回来。”
“哎。”小丫头答应着就去了。
那女人待小丫头走了,就又说:“大哥说你又向忠顺王府去了?爷了不得了,哪家王府都去得。”说完,憨厚地笑着就要去打胡竞枝袖子上粘着的花絮。
胡竞枝冷脸说道:“三番两次告诫你,怎么就不知悔改?小丫头还在,你那样亲热过来做什么?”
那女子委屈地说道:“虽和离了,但我生死都是爷的人,况且又没旁人。”
胡竞枝跺了跺脚,“你跟你哥哥答应下老老实实做了厨娘、小厮,我才带了你们在身边!若出尔反尔,我就打发你们回家种地去!”说着,就进了房中,望见房中方桌上摆着他送给南安王府郡主的字画,就问:“南安王府又将东西退回来了?”
那女人点了头,又低声说:“不光退回了东西,就连那姓孟的女人并孩子也退回来了。”
“人在哪?”胡竞枝头皮一麻,暗道南安王府将孟史母子送回来,就是彻底没了招他为女婿的心。
那女子向东间里一指,胡竞枝抬脚过去,撩开门帘子,果然望见孟氏木呆呆地抱着孩子坐在床边。
孟氏将那女子与胡竞枝的话听了去,耷拉着脑袋看那女人,随后依旧抱着孩子一言不发,俨然是听天由命了。
胡竞枝重重地将帘子一放,对那女人说:“日后我入赘荣国府后,你好生照顾孩子。”
那女人忙殷切地答应了。
屋子里孟氏忽然出声了,“你要入赘荣国府?怕这事不容易吧。”
胡竞枝冷笑道:“那柳湘莲做的,我就做不得?他贾琏还以为能瞒天过海,偏生我长了火眼金睛,听说鸳鸯剑在迎大姑娘手上,我就琢磨着不对劲,猜着定是贾琏与柳湘莲藕断丝连,做戏给忠顺王府看。等着瞧,待我先哄柳湘莲说能促成这亲事,再逼着贾琏发话不肯叫柳湘莲成事后,就请王爷做主,成全我跟迎大姑娘。”
“爷果然是神机妙算。”那女人憨厚地称赞着。
“饺子呢?”胡竞枝催促着问。
那女人将手往大腿上一拍,说道:“别煮烂了!”就忙向厨房奔去。
虽是父子头次相见,胡竞枝也不去里间看孩子,待小丫头买来了酒菜,就吃着饺子喝着酒,嘴里啧啧出声地与那女人说着家常话。
孟氏腹中饥饿,闻到那酒菜香气,肚子里打雷一样响了起来,紧紧地抱着孩子,不由地后悔起来,心道知人知面不知心,她当初岂会知道人质彬彬的胡竞枝是这样的人品?又听胡竞枝与那女人说话时蛮横无理那女人却百般包容,二人不似夫妻不像主仆却像是母子一般,又想那女人八成是胡竞枝家的童养媳。
正想着,就听外头吃饱喝足的胡竞枝心满意足地睡午觉去了,好半天,帘子呼啦一声扯开,那女人就端着一碗饺子冷着脸进来,进来后将那碗咣当一声丢在桌上,一只饺子从碗里跳了出来掉在桌上。
“快些吃,吃完了去刷锅洗碗。”那女人卷了袖子,瞧见孟氏慢条斯理地抱着孩子过来,瞥了一眼那孩子,冷笑着说:“若不是见到你这荡、妇,爷也不会休了我。你别得意,爷看上的不是你的人,是你的钱。偏生你也没那好命,后头郡主就来了。”说着,想到孟氏如今一无所有,于是便幸灾乐祸起来。
孟氏又厌烦这女人,又为她心寒,夹着饺子喂孩子,就问:“您贵姓?”
“我就姓胡。”那女人说。
“胡大姐,你是童养媳?”孟氏又试探地问。
胡氏撇嘴说:“我六岁就进了胡家,爷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喂养大的,他离不得我呢!”
孟氏听得越发心颤,暗道她好生在家守寡就是,怎被那黑心短命鬼给盯上了!
“娘,没吃饱。”孟氏怀中的孩子说。
孟氏见碗已经见了底,于是就去看胡氏,谁知胡氏先撒泼说:“我还没吃一口饭,就巴巴地赶来给你们娘儿两送饭,如今你们是要我饿着肚子给你们煮饭?”说罢,将碗筷拿走,就向外去。
孟氏搂着孩子,心说留在这也不是办法,于是偷偷向外瞧着,见胡竞枝并没买下其他下人,于是趁着那女人去厨房吃饭,便抱着孩子偷偷向外来,到了前院,冷不丁地听见一声咳嗽,立时吓得手脚僵硬起来,回头见是胡竞枝原配的哥哥,于是双眼含泪地看他。
那男人也不为难孟氏,一声不吭地塞给她一把钱,就又默默地转身去喂马。
孟氏顾不得道谢就领着孩子出了门,向外走了一走,恰望见人家送货的驴车,于是假说要去乡下看亲戚,给赶驴车的一把钱,就领着孩子上了驴车。坐在满是草料味道的车里,孟氏抱着孩子心里起起伏伏,走了约莫一盏茶功夫,忽然看见驴车后胡竞枝骑着马追了出来,忙抱着孩子趴在车厢底下,待胡竞枝骑马走远了,才冒出头来。
赶着驴车的男人原本见她一个俊俏斯文的妇人独自带着孩子出门,就心觉蹊跷,又留意到她那诡异举动,就寻思着这妇人大抵是带了孩子私奔,唯恐沾染上麻烦,就不动声色地赶着驴车向胡竞枝的马追去,心里琢磨着追上了,将女人孩子交出来也就够了。
谁知半道上追丢了马,赶驴车的就对孟氏说道:“我还要向亲戚家走一遭,你在这下车吧。”
孟氏也不敢分辨,忙抱着孩子下了车,望见那马车越走越远,又看此处荒无人烟,登时心慌了起来。
忽然远远地又望见一人骑马过来,就慌忙向路边草丛里躲,待见来人不是胡竞枝,便长嘘了一口气,正叹息,就听人喊“孟大姐”,哆嗦了一下,恰望见一辆马车在路边停了下来。
马车停下后,宝玉先跳了下来,随后他将王夫人搀扶了下来。
“果然是你。”在马车里颠簸了许久,王夫人拿手按了按腰,将眼睛瞥了一眼那孩子,又将孟氏看了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