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孙绍祖一路提心吊胆地向城门赶去。
咸远昌被颠簸得哎呦哎呦地叫着,嘴里喊着:“看我回去后怎么跟公公跟王爷说!那柳湘莲死定了!哎呦——他想继承贾家的家业,做梦!”又对孙绍祖说,“你放我下来,我先骑马回城,再叫人回来接你。”
孙绍祖紧紧地抿着嘴唇,觉得裤腿有些湿润,顺着裤子一模,见马身上还插着箭,就忽然从马屁、股上拔下一支箭来。
“哎呦,你干什么?”马吃疼蹦跶了一下,咸远昌被颠簸得更难受了,况且他不大看得起孙绍祖,横趴在马上扭头不满地看孙绍祖。
孙绍祖紧紧地抿着嘴唇,忽然笑了一声。
咸远昌没弄明白他笑什么,就见孙绍祖举着箭向他后心狠狠地刺了下去。
咸远昌最后一声没叫出来,就断了性命。
孙绍祖向左右望了一望,便又调转马头,直冲神机营去,路上盘算着这样好的亲事,与其叫咸远昌这个废物得了,不如叫他捡了去。于是一路风驰电掣地赶到神机营外,待岗哨上有人叫他报上名来,就说:“兵部指挥孙绍祖求见贾琏贾提督。”
岗哨上见他骑着马,且马上横卧一人,便令他在原地等候,又令人去通知贾琏。
须臾,出来一人说:“提督忙于公务,三更时才睡下,有什么话,天亮了再说。”
“孙绍祖有紧急事宜要见贾提督。”
“提督说了,天亮了再说。”
孙绍祖只得下了马依旧将咸远昌放在马上,他是畏威不畏德的性子,见贾琏令他等候,当即老老实实地垂手站在马边等待起来,心道难怪咸远昌一心要做贾家女婿,有这等权势,做上门女婿也使得。因是盛夏,于是红日喷薄欲出时,露水便如细雨一样洒下来,孙绍祖眉毛发梢上,全被露水打湿。
“孙指挥,请。”天色大亮时,换班的岗哨过来,将他佩剑取走后,请他向内去。
孙绍祖越发恭敬,牵着马,领着已经凉了的咸远昌进了神机营,待随着人进了一所修葺雅致的屋子前,便停住脚步,见贾琏晨起后正“闻鸡起舞”,就静等着他练完了剑再说话。
过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贾琏才放下剑淡淡地向马上躺着的咸远昌看去。
“贾世兄……”
“世兄?”贾琏轻笑一声,走近马在咸远昌鼻子下探了一探。
孙绍祖忙毕恭毕敬地说:“贾提督,还请贾提督速速派人去看,昨日下官与咸公公义子咸远昌、忠顺王府义子卞梁带着人出城去寻柳湘莲说话,不料中了柳湘莲的奸计,如今只剩下下官一人,咸兄弟、卞兄弟……”哽咽着红了眼眶,待要捶胸顿足一番,见贾琏拿着帕子擦手淡淡地看他,演不下去,只能生硬地止住哽咽,“还请贾提督派人前去查看。”
“知道了。”
“贾提督……”
“我说知道了,一大早带了这么个晦气的东西来,送回咸家吧。”贾琏说完便转身。
孙绍祖看着贾琏就那么回去了,不禁心潮澎拜起来,只觉若非有底气,贾琏断然不会这么从容,于是越发地对迎春志在必得,上前一步说:“贾提督不想知道咸、卞二人为什么要去寻柳湘莲说话吗?他们是听府上二太太说,尊府大姑娘与那柳湘莲有了私情——孙某是不信荣国府那样的门第里头的姑娘做出那样伤风害俗的事,劝说再三,奈何人微言轻,阻拦不住他们。孙某不知咸、卞二人出事,可会连累大姑娘,不知见了咸、卞两家人如何说,还请贾提督提点。”
贾琏转过身来,见孙绍祖说那一番迂回谄媚的话竟然说得激动得双眼锃亮,不由地想这厮打的是什么主意?
“……贾提督,姑娘名声要紧,孙某最看不得那些仗着女儿家不好出面说清,便肆意妄为,做下那欺辱女儿家的事。”
“你可娶妻了?”贾琏问。
孙绍祖激动得眼睛里盈满泪水,忙说道:“绍祖虽过了双十年华,但至今尚未娶妻。”
贾琏点了头,就说:“将那晦气的东西带回去吧。”
“是。”虽贾琏什么都没说,但孙绍祖知道自己已经入了他的眼,于是静静地等着贾琏回房了,请人拿来一方旧席子盖住咸远昌,就出了神机营,骑着马向昨晚上出事的乱葬岗去,一路上盛夏的暖风吹在面上,便自得地想他虽颇有家财,且袭了官,到底在这京城中少个靠山臂膀,倘若做了荣国府女婿,管是许家还是黎家,都成了他亲戚家。
就这么遐想着美好的未来,孙绍祖就到了昨晚上出事的坟地,见坟地上已经连一丝痕迹都寻不到了,正纳罕,便见百来步外几座大坟丘后忠顺王府一位长史领着人在挖坑,忙驱马过去,瞧见坑边死了的人里头,就连卞梁也在。
那长史认出孙绍祖,向他那马上一看,见马上躺着一个,就走近了掀开席子看,见是咸远昌,就放下席子,忽地见咸远昌身上还插着一根箭,就将那箭拔下来藏在袖子里,对下人说:“将这位,也埋了。”
立时就有人将咸远昌拉下马,拖入坑中。
孙绍祖不明所以,又看见两个小太监搀扶着个老太监站在坑边,就知咸家人已经来了,于是悄声问那长史:“大人,不知为何要悄悄掩埋了他们?”
那长史冷笑着说:“有人存心栽赃,倘若报了官府,就中了奸人的计。”
孙绍祖疑惑不解,暗恨自己并未将那羽箭检查一通,又看咸公公老泪纵横地站在坑边垂泪,便上前去安抚咸公公。
待这边掩埋过了,那王府长史对孙绍祖说:“你随我去见王爷。”
“是。”孙绍祖答应了,忙骑马跟随那王府长史进城,待到了忠顺王府门内,下马时见裤腿又腥又粘,才想起自己的马受了伤,于是又请人给他的马疗伤,这才随着那长史进了一处狭小的屋舍内,望见忠顺王爷一身道袍地坐在炕上,见他额头微微沁汗,就想这忠顺王府怎不用冰?
“可是北静王干的?”忠顺王爷猛然睁开眼。
虽是十分拙劣的栽赃嫁祸,但倘若闹起来,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下,未必不会掀起大风浪。
孙绍祖吓了一跳,忙道:“下臣不知……但想来柳湘莲跟北静王十分要好,这也是未必没有的事。”
“定是他了。”忠顺王爷再次冷笑,又望着孙绍祖说,“昨儿个的事,就烂在心里吧,不许向旁人提起。”
“下臣明白。”孙绍祖忙答应下来,又堆笑道:“听说王妃替贾琏的妹子做媒,要将咸公公的义子许配给贾琏的妹妹……”
“竟有这样的事?”忠顺王爷眼神冷了冷,立时对长史说,“再告诫王妃,莫要多管闲事为好。”
孙绍祖怔怔地愣住。
“日后再有这样的消息,立时告诉本王。退下吧。”
“是。”孙绍祖本是想请忠顺王爷做媒,不想忠顺王爷先斥责了王妃,如此就如他向王爷告了王妃的状一样。又听忠顺王爷说不要多管闲事,就当忠顺王爷不爱与人做媒,于是不敢再说,就忙退了出去,到了外头,牵着他那匹受伤的马,就赶紧回了孙家。孙家里头,不管是妙龄婢女还是风韵尚存的媳妇,统统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围过来。
孙绍祖见了这些女子也不耐烦理会,粗鲁地将女人们撵出去,就请人将官媒婆朱大娘请了来,抿着酒,坐在自家那卷棚花厅下,悠悠地想既然那贾家不许纳妾,他且先将身边这群女人都撵出去,一旦进了贾家,还会缺女人?
如此想着,听婢女说热水准备好了,琢磨着且最后再逍遥一次,于是又叫人将那些女人们都叫来,同在一间屋子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一次。过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披散着头发出来,到了厅上,见个中年女人穿着件绸子衣裙正拿帕子拍打裤腿,就咳嗽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