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赦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荣禧堂前的甬道上,背对着荣禧堂,呼吸着荣禧堂中传出的浓郁厚重香气,微微低着头去看身下那张价值不菲的金樟木太师椅散发出的金子一般的光泽。
“老爷怎么坐到这边来了?”碧莲轻轻地走过来。
贾赦叹了口气,“隔壁太吵了。”忽地又唾骂了一句,“那老虔婆定是有意叫她内孙外孙贴着墙吵闹给我听呢。”
碧莲轻笑道:“老爷这可不行,过上两个月哥儿落地了,老爷嫌吵也没地躲了。”
“咳咳。”贾赦咳嗽两声。
碧莲赶紧上前拿着手给贾赦轻抚胸口,无限怀念地道:“若是我父亲还在身边就好了。”
“你父亲不是个傻子么,疯起来连你都打,又有什么好?”
碧莲轻叹,“爹爹虽是个傻子、疯子,但我知道他心里疼我,这么着,便是挨了他几巴掌,我心里也甘愿。”说着,又将手在贾赦胸前轻抚两下,忽地醒悟过来,雷击一般地收了手,噙着泪道:“老爷千万别嫌我不懂规矩,原没人教过我规矩。”
贾赦先还不将碧莲给他抚胸当一回事,如今看碧莲吓成这么个模样,不禁失笑道:“罢了罢了,我都是大夫嘴里半截身子进棺材的人了,你还顾忌我做什么?我且问你,你姨娘怎样了?”
碧莲忙道:“老爷,方才马道婆说姨娘须得住在阳气盛种着桃树能挡着煞气的地方。”
“这说得可不就是琏儿那屋子么?”贾赦咳嗽一声。
碧莲连连点头,忽地叹息道:“怕二奶奶是不肯叫姨娘住进去了。”
“不过是个屋子,住就住了。”
“……上回子,要摘个桃子,二爷那院子里的小厮还拦着不许呢。”碧莲垂着眼皮子,两只手状似无意地整理贾赦脸颊旁那毛绒绒的灰鼠领子,手背轻轻地轻轻地在贾赦那枯朽的脸颊上滑过。
贾赦喉咙动了一动,偷偷望了眼碧莲,看她一副天真烂漫模样似乎并未察觉他的异样,便想果然是没有教养毫无雕琢的女子才会做出这些动作,“回头,我发个话,叫孟氏住进去就是。一个院子,左右琏儿不在空在那里,叫孟氏住两个月就是。”
“……老爷去说,能成么?听说二爷是个说一不二的,二爷的话,就连老太太、老爷也不能改。”
“放屁!”贾赦嚯地站了起来。
“老爷喜怒,碧莲说错话了。”碧莲连忙跪下,紧紧地抱着贾赦的腿,仰着头道,“老爷的话,二爷自然是听的了……”
贾赦心神一动,被贾琏、太医压抑多时的色心便又起来了,他低头看碧莲跟朵水莲花一样柔弱水灵,又想她这才来两个月的丫头,也不将他放在眼中了?想着,便道:“你起来,如今我便领着你去警幻斋瞧瞧去。”
“哎。”碧莲连忙答应了,起身,便毫无猜疑地搀扶着贾赦向警幻斋去。
甬道上的青砖缝隙摩擦在脚底,贾赦却不去管脚下,满腔心思都放在了他的右边臂膀上,如今这臂膀正宛若河流一般镶嵌在两座山峰间,引得他心猿意马。
倘若此时那女子露出妩媚形容,大抵他会狠狠地骂她一句无耻;偏那女子全身心地搀扶他,竟是丝毫不觉此举有何不妥之处。
贾赦心道:“若是这女子似孟氏一般行为不端,怕她早失了女儿身了。定是她常随着她那疯傻的父亲四处乱走,心中才没有男女之别只有父女之情,才会有如此赤子之心。”
贾赦还道他此时与碧莲是清风明月般,却不知前院那些个各处伺候的小厮长随们全部傻了眼了,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地瞧着光天化日之下,贾赦与个自称对贾琏情深不已的女子紧紧地贴在一处。
二人过穿堂,入偏厅,最后到了桃花树前。
桃树上的果子到了时候,虽没人采摘,也早落在地上。
“老爷?”全禧、全寿两个胆战心惊。
“嗯。”贾赦嗯了一声,瞪了全禧、全寿一眼,便令碧莲搀扶着进了贾琏屋子。
到了这屋子中,便见屋子里只剩下棋盘、美人榻并桌椅案几,昔日摆设的西洋琉璃钟、汝窑花瓶等全部收入了柜子里。
“孟姨娘身上不自在,请了道婆,说是需到阳气重,种了桃花的地方歇着,回头将这屋子收拾收拾,叫孟姨娘主上两个月。”贾赦落了座,离开美人怀,一只臂膀有些冷。
“老爷,这不妥吧?”全禧堆笑道。
贾赦道:“有什么不妥的?不过就是一间屋子罢了。”
“二爷他……”
“你们眼里只有二爷,没有老爷?”贾赦装腔作势地道。
全禧、全寿被唬了一跳。
碧莲借机狐假虎威道:“你们快去给老爷上茶,再去瞧瞧老爷的药好了没有。”看人不动,又催促,“去呀!”
这屋子是空的,要紧的东西都另存了库房。
全禧、全寿对视一眼,决心去寻管家等许青珩回来了再商议,琢磨着此时要暂避贾赦锋芒,于是便退了出去。
“咳咳,这些下人该打。”贾赦有些没面子,轻轻地叹了一声。
碧莲道:“他们也是没奈何,老爷,咱们来瞧瞧二爷的床怎样,若是太贵重了,该另外换一张小床给孟姨娘睡。”说着,又去搀扶贾赦。
贾赦对床怎样浑然不放在心上,但他那右膀子又滑入了山谷中,又令他心神荡漾起来——要怪,就怪贾琏将他房里年轻的小姨娘都打发出去了。
“走,去瞧瞧。”贾赦有意装作长辈。
这一老一少,就又紧紧地贴着,向那东边屋子去,才站在隔间门处,碧莲便瞪大眼睛,只见前面摆着的,却是一张三进海棠花围拔步床,整张床占了屋子一大半,上面雕画的海棠、白鹤栩栩如生,向前去,撩开一层湛蓝纱帐,恍若劈开青天般便进了一进,再撩开一层水绿纱帐,又如分开碧水一样则进了二进,望见二进处两边摆了小小的榉木螺钿柜子,柜子上镶嵌的珠玉熠熠生辉。
原来不是荣国府比总督府寒酸,是富贵的东西都汇聚到琏二爷手上了。
碧莲看东西,贾赦却吞了吞口水,轻轻地将那湛蓝、水绿的纱帐在碧莲身后放下,见她又去揭那月白纱帐,便忍不住捉住她的手,琢磨着不过是个丫头,他要用强,她又敢怎样?
贾赦贼心正起,却见碧莲忽然转身紧紧地将他搂住,“老爷,求你要了我吧。”
贾赦咽了咽口水,“你心里不是有琏儿么?”
碧莲将脸贴在贾赦胸口,“二奶奶家那样有权势,二爷是不肯要我的了,我只想生在贾家,死在贾家,求老爷要了我吧!这样,我便能做了二爷的家人。”
贾赦心下忽地一恼,将碧莲推到床上,见她人坐在月白纱帐上,越发的我见犹怜,因心里尚存些许自尊自傲,便咬牙切齿道:“将我当做什么人了?你心里有琏儿,又要我要你做什么?”
“求老爷了。”碧莲身子一侧,人便如没入水中般进了最后一道帐子里,良久,向外抛出一件外衫。
要进去么?闻着那外衫带动的女儿馨香,望着月白纱帐后那朦胧的丽影,贾赦的自尊自傲彻底烟消云散了,他伸手撩开月白纱帐,便迈步进去了。
端来茶水、汤药的全禧、全寿怔怔地看着三进拔步床轻轻地摇曳,三层帐子恍若水波一般轻轻荡漾起来。
全禧、全寿悄无声息地出了门,又将前来找贾赦的石姨娘领到一旁廊上吃茶嗑瓜子。
石姨娘一边在心里骂着小贱、人,一边指着屋子道:“回头如何跟二奶奶交代?二爷最爱干净,怕他回来了,整个屋子都要给拆了烧了。”
“这对二奶奶来说,可是大好的消息。”全禧听着屋子里没羞没臊的声音,心叹到底贾琏不在,没人能约束得住贾赦。
“是呀,打死二爷,二爷都不会再要这个院子了,警幻斋的地,脏了,冲都冲不干净了。”全寿念叨着。
忽地见个没留头的小子来说老太太、奶奶、姑娘回来了,全禧、全寿只留下石姨娘在这边看着,便慌忙去迎接贾母、许青珩,奔到荣庆堂垂花门前,待贾母、许青珩两个一下轿子,便在她们二人耳边轻轻地将前头贾赦的事说了。
贾母铁青着脸,对全寿道:“回头叫老爷领着那贱婢过来。”回头又看许青珩,就对许青珩道:“这是你公公的事,你不好管,回去好生歇着吧。”
许青珩听了全禧、全寿的话,直犯恶心,公公的事她管不着,也就回自己院子去了。
贾母先打发了迎春、探春、湘云,又请人去请王太医,再叫全寿、全禧去听贾赦与碧莲说什么,全寿、全禧二人得了话,便又从穿墙山门进了警幻斋,望见石姨娘站在窗边听,便也轻手轻脚地过去听。
只听见一阵咿咿啊啊不可言表的声音后,又是一段啜泣声。
“你哭什么?”这是贾赦问。
“我哭我一心以为老爷在家是说一不二的,就怕回头老太太、二奶奶知道了,说句话,老爷便将我打发了。”
“胡说什么?我难道就是个没注意的由着人揉圆了搓扁了的面团?”
“我信老爷,可是……哎呀,我这心里原本只有琏二爷,不知怎地,叫老爷折腾半日,口又干眼又花心又慌,心里就只剩下老爷的影子了……”
全寿将耳朵贴在窗户上,心叹那碧莲好口舌,待要听贾赦如何答,便见那屋子里传出贾赦淫、猥而又自信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