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珩这话正合贾琏的意,只是她这样大方的提起,形容间不似玩笑,又令贾琏过意不去。
于是乎,这临行前五六日,贾琏白日里来往于诸府奔波,晚间依旧还回后院躺着,夜夜枯熬难以入睡,于是虽不喜许青珩动他的东西,反倒将许青珩做姑娘时那些玩耍怡情之物把玩了一遍。
荣禧堂上下之人听闻许青珩并未打发人随着贾琏上任,便又紧紧地盯着贾母、贾赦那边,不料贾母、贾赦二人,兴许是不乐意得罪许青珩,又或者自信贾琏在外能够“自力更生”,于是也并未打发丫头去伺候贾琏。
待到出发那一日,一早贾琏便携着许青珩去了荣禧堂,拜过了祖宗后,又听了贾母、贾赦、贾政的一番教诲,这才领着早先挑好的几十人,踏上了离京的大道。
出了城门,众人直奔码头,弃马上了船,却是先向江南方向去。
此时正是金秋时节,两岸荻花秋叶随风瑟瑟,看着令人心生凄凉,贾琏在船上左右无事,令人寻了根长笛附庸风雅地呜呜呀呀吹了起来,沿途又将所见风景绘下,打发人送去京城给许青珩把玩。
“离了京城,二爷反倒会体贴人了。”鸳鸯见贾琏隔三差五地往京城送信,忍不住打趣了一句。
贾琏闻言也不过是笑笑。
临近苏州,一日渡船靠岸,便望见早离开京城的柳湘莲玉树临风地等在岸边,好色满园秋色中一株挺拔傲然的青莲。
柳湘莲待船一停,就纵身一跃跳向船上,上了船,不用人指点,便直向船上正舱房去。
果然在舱房外就闻见清洌的熏香气息,进了舱房,又见着舱房早依着贾琏的喜好休整一番,墙上挂着三两幅名家字画,一角的高几上设着一盆白绣球菊花,这会子贾琏穿着一身单薄的玉色长衫,正挽着袖子立在一方白石面大案后悬腕写字。
“二爷!”柳湘莲呼唤了一声。
贾琏抬头,望见柳湘莲正长个子的年纪,短短几月不见,身条又抽出许多,整个人瘦瘦高高,气势也颇有些冷然。
“先恭喜二爷喜结良缘,再恭贺二爷仕途亨通。”柳湘莲潇洒地拱手,随手将腰上佩剑解下立在挨着门边的凳子上。
“不过数日不见,竟有些认不出你了。”贾琏客气了一声,“不知可寻到你岳父没有?”
柳湘莲嬉笑道:“天下之大,要寻个游方道士,哪里有那么容易?”袖着手将贾琏的字看了一看,低声道:“已经依着二爷的吩咐,将蔻官救了出来,如今人安置在苏州的宅子里呢。忠顺王府的人唯恐走露风声令消息传到忠顺王爷那边要得王爷怪罪,也不敢声张,正悄悄地打点人去找呢。”
“找得如何了?”贾琏笑道。
“还能如何,两江总督、江苏巡抚都是咱们的人,苏州更是林老爷的老家,漫说他们不敢请衙门替他们找人,便是请了衙门,又能如何?”柳湘莲笑道。
“非到万不得已,不可露了咱们跟各处衙门的关系。”
“知道。”柳湘莲郑重地应着,“如今蔻官拿着二爷给的户帖躲在二爷的宅子里,以后如何,还等着二爷发话呢。”
贾琏思量一二,就道:“你稍事休息,待我与你一同去见他。”说罢,又对等在船外头的金彩道:“待我与柳二爷离去后,若有人来问,就说咱们的船是去拜会江苏巡抚呢。”
“是。”门外金彩提心吊胆的答应着,又令全福、全禄进来伺候着贾琏换了一身细软的褐色麻布衣裳,又将马从另一艘船上牵下,待贾琏、柳湘莲稍稍吃了些饭菜,就送他们二人离开渡口。
贾琏、柳湘莲二人骑马,顶着暮光向苏州城靠近,立着苏州城还有些距离,柳湘莲便道:“二爷,咱们从小道上走吧,蔻官没了,忠顺王府的人盯着各处道路,就寻脸面生得好的人抓呢。”
贾琏点头答应着,一路上,果然远远地遇上了几次忠顺王府的下人,万幸避让开了,并未被瞧见。
如此兜兜转转,便到了子夜夜朗星稀之时,听着清晰的马蹄声,二人进了城外一处小镇,在小镇上穿行不久,便又进了一处宽敞的院落。
从后门进去,虽星光黯淡,但依稀可见后院错落有致的太湖石台阶铺设得极为雅致,各处的香草散发出怡人的香气。
“若没有狼子野心,到此处修身养性却也不错。”贾琏在心里自嘲,忽地听见一处锦鲤跳跃破水声,随后便见一俊朗男子,穿着一身三色蓝衣提着衣摆快步过来。
“多谢二爷救命之恩。”蔻官远远地过来,低声道谢后,便又要叩谢贾琏。
贾琏忙伸手将他搀扶起来,仔细打量一番,见蔻官这两日担惊受怕,形容也比先前在京城忠顺王府时削瘦许多,携着他的手拍了一拍,叹道:“果然男儿志在四方者,比贪图安逸者要多受一些苦头。”
蔻官忙道:“不敢说志在四方,只求安逸一些就罢了。说来,今次,若不是柳二爷与随着同去采买的蔷哥儿里应外合,我也不会这般轻易地脱了身。”
“蔷儿那孩子倒也通透讲义气。”贾琏笑道。
“二爷,去房里坐着说话吧。”柳湘莲先在前头引路,只见这院子里静谧非常,时不时就可听见被脚步声惊扰起的鱼鸟扑棱声。
贾琏、蔻官随着柳湘莲向前,走了一会子,便进了一处厢房,这厢房里依着江南人家的习俗摆设,看在贾琏这刚离开京城的人眼中,又备有一番韵味。
“二爷请用茶。”蔻官先请贾琏上桌,随后又亲自斟茶送上,随后小心翼翼地将一张盖着忠顺王爷引荐的纸张送上。
贾琏见那纸张在烛光下微微露出珍珠一般的莹润光华,心叹蔻官心细,这纸张也必定是忠顺王爷日常所用的了。
“请坐吧,如今这是你的宅子,你跟我客套什么?”贾琏拱手请蔻官坐。
蔻官推辞后,又请柳湘莲坐了才肯坐。
“这是忠顺王爷的书信,待我请人描摹他的字迹,写了信送去给贾雨村。”贾琏道。
蔻官接过忠顺王爷的信,见贾琏要他看,他便看;看过了,想着贾琏的言外之意,不禁担惊受怕起来,迟疑道:“二爷是……”
“如今二爷有事求你,不知你答不答应呢。”柳湘莲见蔻官迟疑不定,便出声试探他。
蔻官眼皮子跳了又跳,暗道果然没有平白无故拔刀相助的,思量着如今回到忠顺王府怕是要九死一生了,如今握在贾琏手上,只能听他的了,于是道:“琏二爷有什么吩咐,我蔻官一定去办。”
贾琏笑道:“这事,不是我求你,是我要与你共谋大事。若成了,你也富贵,我也富贵;若不成,你下场如何,我不知道,我定是要粉身碎骨了。”
蔻官叹息道:“二爷何必这样说?早知二爷与冯大爷叫我去弄那印鉴,我便早猜到还有后头的事呢。况且我虽脱了身,身上也有些银钱安身立命,但与其苟且偷生,不如随着二爷、冯大爷、柳二爷你们好好干一场,如此日后再有求你们的事,也不算我没脸没皮去吃嗟来之食。”
柳湘莲早见蔻官有胆量逃出忠顺王府,便觉他与寻常伶人不一般,如今见他这般爽快地就答应了,心下更觉他是可长久交往之人。
“你仔细思量思量吧,明儿个再应着我,今日我见着宅子这般恬淡,都动起了归隐的心思,更何况你这苦命人呢?你当知道,答应了我,日后再没这样安静清闲的日子过了。”贾琏捧着茶盏抿了一口,待那清洌的茶香入了喉咙,又去看蔻官的神色。
柳湘莲替贾琏着急起来,忙道:“虽不知二爷究竟要做什么,但二爷的事,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二爷既然亲自来见蔻官,若……二爷的事该怎么办呢?”
“不用拿话去压他,凡事都要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贾琏笑了笑。
柳湘莲待要说话,犹豫一番,又道:“那二爷早些歇下吧,怕明日忠顺王府的人寻到这镇上,还要费些力气才能脱身。”
“嗯。”
贾琏答应着,也不似在家时那般讲究,对蔻官一拱手,便要与柳湘莲二人在这厢房里将就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