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忙道:“怎会不急?林老爷是探花出身,又是龙台寺大夫……”
“你怎也学的这样市侩了?”贾琏笑了一笑,这才瞧见挨着这墙边堆着两堆书本,忙起身去拿了一本看,见是印好了的,有标点的《茶经》,翻看了几页,就道:“全禧呢?”
全禧忙端着两盏桂圆汤进来,见贾琏看书,就笑道:“忘了跟二爷说了,这书晌午的时候就送来了。”说着,将桂圆汤放在矮桌上。
“混账,送来了也不说一声。”贾琏又翻了几本,见印制得还算精细,就道:“去许家给大爷、二爷、三爷、五爷送信,就说我明儿个过去一趟。”
“你忘了明日要去宁国府?后头几日还要去送殡伴宿?”柳湘莲提醒道。
贾琏忙道:“那今儿个就打发人送去。”
柳湘莲也过来翻书,见书中有些奇怪的符号,又看书的扉页上印着那符号的意思,蹙眉道:“莫非看个书还要费劲记住这些符号的意思?”
“会看书的人自然明白意思。”贾琏去西间里拿了花签,略一沉吟,便在花签上写下“琏乃俗人,昔日只知斗鸡走狗,只知酒水之浓烈,不知清茶之淡雅。偶得《茶经》一本,甚喜之,便令小仆拿去书局印制,冒犯之处,还请碧汀先生见谅。”花签上也用了标点,拿了个信封装上,只留下五本《茶经》,其他的叫朱龙送去许家,琢磨着那黎婉婷瞧见了这书,是会气恼还是会欢喜?
一夜无话,翌日贾琏穿了一身藏蓝箭袖戴着银冠出了警幻斋,就望见贾敕、贾敦等人已经在等着他了,至于贾赦、贾政、王夫人、贾珠、李纨,都因贾母唯恐他们被贾珍、王子腾等引诱着搅合到义忠亲王府的事中被约束在家中,并未过来。
柳湘莲闲来无事,也穿着一身贾母赠送的月白箭袖、粉底皂靴跟在贾琏身边同去宁国府看热闹。
众人坐了轿子过去,不等进门就望见一群豪奴披麻戴孝地迎来送来,下了轿子,就被赖升等宁国府有头有脸的管事迎进去,入门便见各色彩旗招展,一群宁国府一宗的子弟迎上来,请他们去贾敬之妻灵堂去,到了灵堂前,就见从偏厅到暖阁至穿堂跪满了披麻戴孝的孝子贤孙忠仆义奴。
一堆人望见荣国府一宗的人来,扯着嗓子哀痛地嚎哭起来,其中几位佼佼者,哭得死去活来,嘴中念叨的悲伤之语甚是感人肺腑。伺候,贾珍、贾蓉、贾蔷几个这才露面。
贾珍拄着拐棍沉痛地道:“方才与襄阳侯戚家说话,来迟了一步,琏兄弟莫怪。”说着话,引着贾琏、柳湘莲向前。
贾琏微微撇嘴,心道分宗之后,贾珍煞费苦心地一番运筹,如今总算是叫四王八公并些平原侯、定城侯都跟宁国府这边亲厚了;只是听说他为向自己这一宗的子弟彰显宽厚,也学着他给了贾芹等人差使,心道贾珍就等着瞧那贾芹能给他办出什么好事吧。去灵堂祭拜了贾敬之妻,见各处的男女仆人都是十二个一组,粗粗一算,荣国府如今只留下名字在册子上的下人不足二百人,这宁国府今日使着的下人至少有个四五百人。
一群人又去正堂边上左边的鹿角房子里去,只见王子腾、王子胜、史鼎等人都在那屋子里唏嘘嗟叹。
屋子里众人一瞧见贾琏来,立时不做声了。
虽贾琏是钦定的孝子,但众人眼瞅着荣国府与四王八公都疏远了,又与宁国府分了宗,哪里肯为了一个孝子的名头就公然跟贾珍作对?且他们个个处处受人逢迎巴结,春节里荣国府也不曾给他们送礼,他们此时怎肯热脸去贴了冷屁股?于是纷纷围着贾珍说话并不理会贾琏。
王家兄弟、史家兄弟悻悻地,待旁人都从这屋子出去后,便带着自家子侄与贾琏、柳湘莲同坐在这屋子里。
宴席很快摆了上来,都是些山南海北、中原外国、或干或鲜的菜馔佳肴并美酒陈酿,另外还有八个唇红齿白,显然受过专人调、教的小童暖酒传菜。
只瞧这一桌宴席,再听外头的笙箫声,贾琏掐算了一把贾珍花费的银子后,拿着筷子将一块蹄髈夹到柳湘莲碗中,见王子腾“不计前嫌”地要给他斟酒,忙抢下酒壶,给宴席上的众人一一斟了酒,望见坐在王子胜下手边的男子看了他又去瞟柳湘莲,便琢磨着这位是王仁,王熙凤的哥哥了。
史家兄弟不如何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俨然是看明白了史家再看贾家不顺眼也得跟贾家绑在一处后,心里依旧不痛快。
那王子腾、王子胜则热络得很,瞧见了柳湘莲,略问了两句,称赞了贾琏以德报怨后,兄弟二人一唱一和地就道:“大太太出殡后,就是林姑老爷的生辰,琏哥儿那日一定要来,总归林姑老爷也不是爱听戏的人,你来了请教他如何做学问,叫我们听着也受益匪浅。”
贾琏心知王子腾是想叫他做了说客,劝说林如海别去捅马蜂窝,笑了笑,“偏忘了姑父的生辰了,已经约好了去许尚书府上请教,不好爽了外人约,只能怠慢了姑父了。”
柳湘莲捏着筷子的手一顿,认定了贾琏是在躲着林如海,又见那王仁眼神轻蔑地看他,当即冷哼一声。
王仁不料柳湘莲敢对他冷哼,握着酒杯亲昵地劝说贾琏道:“琏哥儿,这些不过是个玩意,万万不能当真了,凤丫头……”
“住嘴!”王子腾心知贾赦、贾政废了,贾珠不是懂庶务的人,为今之计,只能是劝说名声正好的贾琏去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劝说林如海,见王仁出言莽撞直接说柳湘莲是娈童,忙喝住他。
贾琏轻笑一声,这王仁一看就如早先的薛蟠那样还以为他们王家自说自话的亲事必定能成呢,如今他且不说破,就叫王家人闹一闹,不然他还发愁怎么断了二房人跟王家的来往呢,因觉得这酒席太过油腻,并不吃东西。
待听人说时辰到了,众人便起身,贾琏带着柳湘莲坐了一辆四轮华盖车,进了车中只管看书,柳湘莲趴着车窗看向外头银山雪海一般的送葬队伍,再次问贾琏,“琏二爷,可是林老爷有了不妥?”
“嗯。”
“到底有什么不妥?”柳湘莲忙问。
“小孩子家家,问这么多做什么?”贾琏合上书,在心里默背着书中圣人之言。
“琏二爷——”柳湘莲唤了一声,见贾琏不搭理他,立时从行进的车中跳出,挤进送葬的队伍里便不见了。
贾琏撩开车窗望了一眼,如今先要看林如海如何做,他才能决定如何做,又听人说冯紫英来寻他,便请冯紫英进车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