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早上,当太阳只在海平面上露出了半个羞涩脸的时候,当姚家村的人们还在忙忙碌碌地准备祭神的时候,路俏一行人已经再次踏上了旅途。
重山渐远,那个充满了烟火气的山谷在路俏的心中和她已经不再有一丝一毫地联系了。
来日若是再想祭奠公输姳,她就可以摸一摸这个同样叫小红的引魂木种子。
在属于她的小房间里,已经依次摆下了:小红、镇海剑、崔焱的龙骨碎片、她“弟弟”、长弓……以及她的翅膀,装翅膀的箱子比她的单人床还要大,她现在整个人就趴在箱子上,看着她此行的收获。
站在一堆的纪念品之中,天咏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因为除了他之外,剩下的这些似乎都是“遗物”。
那他自己呢?对于路俏来说,现在已经不是人的自己是否也是一件“遗物”,一件坠星之战的“遗物”,或者,干脆是方启航留下的“遗物”呢?
这样的猜测刚刚冒了头,就让他有想要毁掉这一切的冲动。
路俏的手指从微型电脑上轻轻滑过,细长的手指轻弹两下,仿佛那个小小的天咏是站在她的手指上跳舞一般。
“是不是该背《论语》了?”
小人儿的一张生气脸瞬间变成了萌萌的包子脸:
“姐姐啊,我和方来来那个笨蛋不一样呢,我看一遍就背过了,我们能不能换一点更有意义的事情做啊?比如……连上网,,我给你找外国的军事机密看呀?”
作为目前最强大的人工智能芯片,天咏表示虽然不能联网,但是他在读取了信息之后也可以保存在本地芯片的,姐姐对他的要求真是太小儿科了。
她姐姐把微型电脑放在了镇海剑的剑柄上:“那千字文中‘吊民伐罪’四字何解?”
小不点的天咏作挺胸抬头状:“爱护百姓讨伐不义。”
“哦……你做到了么?”路俏慢悠悠地说着,看着这个小人儿又低下了头。
“最浅显的道理也是最有用的。我不求你用圣人的道理把自己框死,但是我不能看着你把自己放任了。”
如果天咏抬头,他会看到路俏的表情真的无比的慈爱,可惜,没有。
“倘若有一天,你让我觉得满意了,我就把这把剑送给你。”路俏指了指天咏身|下这把似乎带着流光的宝剑,她的动作很随意,表情却透出了几分的慎重。
那个时候,你就是父亲眼中能够继承他一切的儿子了吧。
路俏抿了一下嘴唇,很多年前她努力去做自己父亲交代的功课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做这样的小动作,那代表着她会更快地练好骑术,更快地百步穿杨,更快地成长为能在父亲出征的时候帮助母亲照顾弟弟妹妹的好姐姐。
现在,她要更快地让自己的弟弟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他还有那么多那么多美好的事情没有经历。
强大的力量,是天使也是恶魔,对于现在心智有所缺陷的天咏来说,能够掌握“另一个世界”的力量只会让他变得越来越狂妄甚至失去了自我控制力。
在这一点,他和方来来有着诡异的相似,他们都相信力量能够改变一切,力量也能让他们获得自己一直想要的。
他们竟然都看不见,在他们的面前就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路俏想要苦笑了,他们怎么能都看不见,自己这个比他们都要强大的倒霉蛋,这一生中所有想要掌握的东西都失去了,只剩下这些“价值□□”的遗物,用来缅怀她全部的“求不得”。
这是她心里隐隐的恐惧,她的弟弟的也好,她的重孙子也好,当有一天对自己力量绝对自信的他们也走上了她的老路,那种落差会彻底毁灭他们。
公输钱将自己旧有的魂核留在了原本栽种着红煞鬼的地方,他本就是这代傀儡师中最强的那一个,如今有了第二个魂核支撑他的力量,他只需要多加修炼,很快就能恢复到原有的水准。
当然,他没忘了打趣自己的侄子:“你就要成为古往今来第一个拥有两个偶人的偶师了。”
公输全全没说话,与他叔叔相似的细长眉目低垂着让人心碎。
直到他们已经离开了许久,他也依旧一言不发。
这些天,这个世界以一种紧锣密鼓的方式在他的面前展现了生活的另一面——有自私、有无奈、有妥协、有牺牲……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他对自己亲人的亏欠。
无论是偷偷把写有姚全全姚钱钱两个名字的两页命谱留给了自己的爷爷,还是自己毁掉了自己的第一个偶人还安慰自己的小叔,这些人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多么的没用。
面对这些“牺牲”,他连拒绝的资本都没有。
公输钱并不理会自己侄子的失落,捧起公输姳留下的《公输机关术》他就在车上细细研读了起来。
林卓负责开车,方来来也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因为林大保姆接下了一个重要的工作——监督方来来背书。
车走了一个上午,再绕过一个海湾,她们就离开这个地处东南的大陆之角了。
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背书背到半睡半昏的方来来猛地醒了过来,他抬头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这些人是出来……扫墓?”
林卓也有一点目瞪口呆,任谁都不会想到,就这么一个喜气洋洋的大年初一,他们竟然会看到一条路上都是披麻戴孝的人。
他们穿着黑色或者白色的衣裤,头上扎着白色的头巾,无论是身上披着的麻衣或者手臂上挂着的孝章。
如果不是因为没有人在哭泣,他们会以为这是一场多么盛大的葬礼。
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注意到车外的异常,车子里所有的人都扒着车窗往外看,那些人排着长长的队伍向前行进,沉默地绕过了他们的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