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话,他抬起头微微一笑,恬静的容颜在这一刻如此和煦。
这台词如此劲爆,对戏的人还一脸入戏的样子。
赵宣的视线落在谢清琸的身上,他确实有些意外会在这里看到对方。
谢清琸比他小两岁,所以两人自幼也算是过从甚密,他洞悉他的性情,才知道他绝对不会对娱乐圈这些嘈杂喧嚣的事情感兴趣,更没可能专程来剧组。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他是为赵佑媛而来的。
他在陪她练台词,非常耐心。
虽然心里早就已经告诉自己不能逾矩,要平静地看待这两人的交往,可是在剧组里看到两人如此密切的样子,他还是会觉得心里酸涩。
只是心中郁郁,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淡淡问卢泽湘:“清琸与你一起来的么?每日都来?”
可怜的卢大少没有听出太子殿下话里夹杂的酸味,老老实实地说道:“他这段时间经常过来,您知道的,难得他对什么事情这么感兴趣,我姑母都高兴。”
于是卢大少无形间,在太子殿下的心湖里投了一颗重磅炸弹。
经常过来。
感兴趣。
已经不用猜想了,他们的感情从西沙之后就在日渐升温。
抱在一起躲避敌人的红外探测,互相背着渡过水塘和山坡,她用着他从不离身的铂金手|枪,他披着自己送给她的迷彩服,在月光下对她恬淡微笑。
一切画面都汇聚成不受掌控的河流,这河流愈加翻滚宽广,终成汪洋,浩浩袭来。
不知道心里这感觉要怎么形容,虽然一再告诉自己要看开、要平和,但此刻,就好像一锅醋被烧到了沸点,却没有宣泄的出口。
赵宣觉得自己也不应该一时冲动来到片场,他确实是冲动了,做出了违背自己一贯行为模式的事情。
他缓步走上前,走到赵佑媛身后时,她还没察觉到。卢泽湘和何有霖已经石化了,这种时候居然忘记出言叫一声,所以太子伸出手指去戳了戳赵佑媛。
他也不知为何,没有直接去叫她,只是戳。
赵佑媛感觉后背被人戳了下,一回头,看到一个戴着墨镜的美人,一愣,下一瞬间马上就惊喜地认出了他:“殿……”
“嘘。”赵宣本来是不想让她知道的,可是看着她和谢清琸紧挨着的样子,他实在忍不住想来败兴一下。
虽然他一边这么做,一边心里对自己说这样的行径是错误的,非君子之为。放手就应该坦坦荡荡,不能藕断丝连。
不过,又有谁会在这种时候,在喜欢的人面前,眼睁睁地忍耐呢。更何况赵宣从小到大,没有人能让他忍过。
谢清琸也跟着转头,看到了赵宣的到来,意识到太子是在“微服私访”,于是没有行礼也未声张,温声问候道:“殿下是专程来的么?”
毕竟让一位忙于学业与国事的储君,亲临一个电影拍摄的片场,这实在太不可思议。
赵宣颔首点头,目光落在赵佑媛身上。
她还是一脸惊喜的模样,显然为他的到来而喜悦,于是这也取悦了赵宣,让他心头浮起淡淡的暖意。
是的,她是惊喜的。
在剧组有的人眼里看来,宗姬忽然对一个墨镜美男表现出如此的殷切,她对着蓝明尉都没有什么反应,要么是这人身份不简单到了一定的地步,要么是中了此人美人计。他们莫名地不约而同地认定了后者——这美男可能是赵佑媛包养的小白脸,不过她对这个小白脸态度也太温顺了,好吧,谁让小白脸气场强大呢。
赵佑媛和赵宣都不知道他们已经中了非常丧心病狂的一枪。
尽管心中酸,面上还是得遮掩。赵宣礼节性地问候了一下:“清琸,出院这段时间还好么。”
“蒙殿下关心,一切都好。”
“十年大朝贡之前,此段时间,尽量减少外出,你们现在,毕竟都不算彻底安全。”
这句叮嘱,带了十分不明显的告诫意味,但足以被人意会,于是场中气氛有着一瞬间的冷滞。
赵佑媛又感受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古怪,恍然回忆一下,上一次有这种既视感,大概是在西沙群岛那会儿。那一次她是死活不能明白为什么他们得救了,赵宣竟然还散发着不爽的气场。
她此刻不禁深深地怀疑起来了,太子殿下是不是不喜欢谢清琸?不,可能不仅是不喜欢,这是敌意的感觉呀!
但这并不是她能揣测或者能问的,为了避免气氛进一步尴尬,她只能拉住赵宣,说道:“殿下,我带你去看看我们拍摄的现场!”
赵宣目光落在她的手上,而后淡然地点点头,赵佑媛对谢清琸道:“我先失陪一下,等我今天收工!”
赵宣默默听着这句……
谢清琸微笑点头,目送他们离开,平静的目光落在赵宣的背影上。
有一种猜测,在他的心中呼啸欲出。
但他还是收起了这样的猜测,毕竟,太过震撼,不切实际。
这个摄影棚搭起来的场地是一家环境明亮、格调清新的快餐店,校花的工作是当服务员,当然了,按剧本里她那个狗脾气,能尽职尽责当好店小二,整个快餐店都要跟着她姓了。
这是校花一开始的打工历程,在这家快餐店里没多久,当天正好痛经,浑身溢满了烦躁气息,结果因为漂亮的长相被大叔们调笑,结果狗脾气爆发把桌子掀了,被店长训责,正委屈得想不干了,结果回到家看到四面空荡荡的大墙面无表情跟她对视,再看到厨房里只剩了一把纸都包不拢的挂面条和她凝睇相望,而她还要去给奶奶送饭,生活的艰辛和坎坷第无数次地冲击了她,她回到了这个狗不理的快餐店,慢慢地磨砺性格中的棱角。
其实这些遭遇和她穿越后的心情是共通的,有的时候人会不忿于自己的环境,却不得不出于现实的原因,委顿其下。赵佑媛倒不是对现在自己的环境不满意,但她还是不得不对皇室服从,想方设法让自己能够站稳,而不被抛弃。
她给赵宣讲剧情,话语里有着自己都没觉察到的亲昵抱怨:“还有十天就要开学了,我的戏份才赶了三分之二,今天一上午了才过了一条呢。”今天这个场景,一直被导演认为爆发不够,反反复复,掀桌子掀到手疼。
现在只要赵佑媛一说起拍戏,赵宣就会满脑子想着她刚刚和谢清琸对台词的场景。
那一场场台词,也是一句句隐晦的表白。
更是一记记凌迟的刀子。
他本来到片场也不是为了看电影拍摄进度,于是岔开了话题,不动声色地问道:“长柔帝姬之前与我说,想为你拍电影之事。”
赵佑媛冷不防被他转了话题,却不知他心里是怎样想的,就点头道:“是有这件事,她之前与我说过。我也请她先与您沟通一下。”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赵宣俯视着她,其实方才他更想问,为什么她不亲自来问他。
赵佑媛把自己的考虑说了出来:“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方向。如果说,现在的《野蛮校花》,能够藉由我们的口径,传播‘人格比门第更重要’,那么公主的电影,则是会反映出很多有着独立思考意识的女性的观点。我们会因为这些有着现实社会意义的电影收获口碑,而这也是皇室威望的基石啊。”
民心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因为你存在就能一直聚拢的,它需要慢慢地积累,持之以恒刷着好感度,有时候高位者一个细节的举动,都能获得很多民众的好感与支持。
唯有如此,才能在以后也许会发生的舆论伏击中,立于人气上的不败之地。
“所以,我愿意去做。”
赵宣看着她俏皮的笑容,鬼使神差问了一句:“那你会像帝姬那样……”他忽然无法形容自己想问的话语,你会像她那样对男女感情无动于衷,还是会像她那样怡然自得终生不婚?
他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完,猛然前方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重达几十斤,上面还堆放着剧务组临时堆的不少杂物的储物架朝着赵佑媛倒了下来。
好在赵宣反应也很快,当场眼疾手快地拉住赵佑媛的手,把她迅速往身边一拉,这电光火石的片刻里,脚架、滑轨、发电机和各种杂物擦着她的身边掉到了地上。
这里挨着楼梯口比较近,后面还有来回穿梭的工作人员,不知道谁搬着道具上下时无意中蹭到了一下,那个杂物架本来就不太稳,然后就倒了。
要是真被迎头砸到,不死也得半残。
饶是这样,钢架子倒地的时候还是擦到了赵佑媛的腿上,登时血流一片。
现在正是在布置片场,来回从这里穿梭的人很多,有人没能躲开被砸到了。赵佑媛刚出了口气,惊魂未定,看到有人压在架子底下,赶紧过去想把人身上的杂物挪开,太子喝斥道:“回来!警卫去搬!”
她的腿上还有着刚刚被钢架划伤的血,可能是发生的太突然,反射弧还没把痛觉传送到大脑,她竟然毫无所觉。
不用赵宣下令,他身后随身跟的四个便衣特卫就上去,一个把赵佑媛拉开,另外的人去抬架子。剧组的人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了,全都扔了手里的事情跑过来抬架子救人。
赵宣顺手又把人拉出了人群,找了处僻静所在,赵佑媛这才感到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低头一看,腿上红色蜿蜒的一片。
“叫你不知轻重。”赵宣一边冷眼看着,还好他随身总是带着医疗专员,马上提着医药箱上来。
虽然嘴上忍不住说了她一句,但赵宣没有假以他人之手,接过医疗专员手中的消毒水,亲自走到她面前,把她按住坐好,给她往腿上倒消毒水。
让赵宣觉得无奈的是她自始至终没有把自己当做真正的宗室,总还是去做一些平易近人的事情。“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人来做。就算被埋了,也是老老实实等人来挖。你也是一样!”
上次挨赵宣的教训还是四五个月前的事情了,一时间赵佑媛都有种久违的陌生感。
被他亲自上药,她呵呵地傻笑了一下。
而他们都不知道,刚刚架子倒塌,赵佑媛被救出来又拖着腿上的伤跑进去的一幕,恰好被一旁试机位的机子给拍了下来。
袁丽羽很快便从剧组医务室里拿来了绷带和药水,结果远远看到这一幕。
赵佑媛坐在凳子上,一个人正蹲在她面前给她腿上包扎,周围还呼啦啦围着一群人。
她心里猛然一跳,于是走上前去,刚想靠近赵宣,结果迈出一步,却被警卫客客气气地警告推开了。
其实她这样的待遇还算好的,毕竟赵宣告诉过他们行事低调。赵佑媛记得她亲眼见过,以前一位市领导忘了规矩,被保镖掐着脖子扔出去的事情。赵宣不是普通人,他有着很高的安保级别——这一点可能只有亲身靠近过的人才能有所体会。
而袁丽羽似乎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她被挡开,只好伸出手,对着赵佑媛说道:“我给你拿了些药水和绷带过来,不过看来已经用不到了,那我先还回去吧。”
说完慢慢地奏凯,眼光停留在赵宣身上,慢慢收了回去。
赵宣只觉得这个女孩看起来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无法让他有些微好的印象,过了很久,才蓦然想起——
“此人……是曾经在九皋中学那位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前段时间,她来跟我道了歉。我见她态度确实真诚,便同意她留在剧组找些机会。”毕竟为了道歉,她连脾气火爆的李惠郡主都得罪了,这一点还是足见诚意的。
赵宣淡淡地皱起眉头,他的性情可是没那么轻易会相信一个人。即便对赵佑媛,她家里的佣人也是受命于特情局的。
“我建议你看紧一点,须知有时人性并非那么容易改正。”
“我知道,”赵佑媛看他关心地叮嘱,莫名泛着开心:“一个人的底线是不能害人。我并非毫无原则地接受道歉,只是给她一次机会,藉此观察她的改变,如果这个机会她没有把握住,那我也再不会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