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浅在乔焱公寓待了很久,一直守在他床边等到他输完液烧退了,又让他吃了一次药才放下心,最后天都快亮了,乔焱终于困极了睡了过去,她也索性没再眯眼,而去厨房煮粥。
煮粥的时候,庄浅看了眼手表,已经凌晨六点,想着家里还有条蠢狗,到底是条狗命,真饿死它的话自己也太不是人了,便打算待会儿哄乔少爷吃了饭就回去喂狗。
公寓客厅内,
乔家姐妹俩眼见着庄浅自如的忙进忙出,简直跟当这里是自己家似的,半点没有客气的,乔芸坐在沙发上气就不打一处来,低声吼妹妹,“你让那个狐狸精来干什么?是不是想让她继续害死小焱!”
乔箬被姐姐吼得一吓,壮着胆子也顶嘴,“我不喊她来,我不喊她来那你倒是让小焱输液吃药啊,你就知道吵吵吵,凶凶凶,换做我我也烦躁,他都病成这样了,你一句关心的话不说就顾着挑刺儿,不知道的还以为那位庄小姐才是她亲姐呢!”
“你这臭丫头!”乔芸气得发抖,瞪着妹妹。
乔箬被她瞪得害怕,朝沙发里面缩了缩,见到陈伯从乔焱房间里出来,站起来问,“怎么样,小焱好些了吗?退烧了没有?”
“年轻人底子好,输了液已经没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那就好,”乔箬终于谢天谢地,又问,“吃饭了没有?”
“吃了,庄小姐在。”陈伯忍不住发笑,脸上皱纹弯弯,“这多年我还没见过他恁乖的样子,跟只上了发条的小狗似的,庄小姐让他吃饭就张嘴,让他吃药眉头都不皱一下,还黏人……”
乔箬一听放了心,转过身瞪了姐姐一眼,“幸好我聪明,否则你怕是想活活逼死小焱。”
乔芸脸色不好看,但到底没再吭声。
病房内,刚让乔焱喝完粥,庄浅端着碗走出房门,手机就响了起来。
她看一眼来电显示,原本好看的脸色一瞬间敛尽,接起电话道,“我现在没空恭喜你高升,你也没必要特意打电话通知我。”
沈思安似乎料到她会是这种不耐烦的语气,靠在椅子上眉头都未动一下,说道,“你总是以最大的恶毒来揣测我的心意,却宁愿相信那些真正骗你的人。”
“我没时间听你打哑谜。”
“你父亲在监狱出事了,”沈思安语气沉静地对着电话说,“我刚接到的消息,他突然在晨练的时候晕倒,医生一到就发现胃出血,详细检查之后,主治医师初步断定是胃癌,中晚期。”
“你说什么?”庄浅握着碗的手一软,粥碗砰地一声摔碎在脚边,碎块砸得她脚踝一疼。
再开口的时候,她的声音中已经带着恍惚,“沈思安,你刚才说什么?”
“你父亲原本就胃不好,我在里面的时候,他常常进食都困难,拖到现在才出问题,已经算是情况好的了——”说着他声音一顿,似乎是想象到了她此刻泫然欲泣的表情,放软了声音道,“监狱里的检查设备不是最先进,也不一定就是胃癌,这只是初诊,还要等下周的二诊结果才能断定……”
“你说谎,他明明好好的,我上次见他的时候他都还好好的……”庄浅声音发抖,“你不得好死,用这种话来诅咒我父亲!”
“我没有必要骗你,我比谁都尊重你父亲。”
沈思安声音发沉,却清清楚楚,“你可以不信,但你父亲确实将你所有的事情都告知过我,是他教会了我在绝望中忍受失败,也是他让我有机会活着走出贺岗监狱——所以我才愿意一次次帮你,一次次给你机会,只是你却被乔家那小子耍得团团转!”
“你住口!”
“住口?”沈思安来了气,声音带着铺天盖地的怒怼,“庄浅,讲话要凭良心,如果这世上除你之外还有任何人期望你父亲好,那这个人一定是我,而不是乔家那个处处隐瞒你的臭小子!”
“你什么意思?”
“傻子,你真相信乔焱会替你父亲洗刷冤屈?”沈思安笑得冰冷,“这世上唯一相信秦贺云清白的人,只有你和我,唯一愿意真心帮你的人也只有我。当年判决你父亲入狱的*官,就是乔老爷子的得意门生,这点乔焱没告诉过你吧?”
“他一定也没有告诉过你,当时陪审团中的十二人,有大半都明里暗里受过乔家恩惠。”
“这不可能,”庄浅浑身冰冷,脑袋里炸开了锅,“你在哪里,你现在在哪里?我有话要问你!”
沈思安报了地址,挂掉手机坐回椅子上。
……
“监狱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喝了一口已经冷透的咖啡,他问和一庭。
“人还没醒,不过诊断应该已经不会错的了,胃癌中期近晚期,化疗得当的话,还能拖半年,只是其中痛苦……”
“行了,”沈思安迅速打断他的话,疲倦地掐了掐太阳穴,声音微哑,“监狱那边打点一下,等庄浅人来了,带她去一趟,别让人有机会近她的身,上次方苑那小子动了手脚在她身上放了窃听器。”
“方苑?”和一庭一惊,“那位还不死心!”
沈思安冷冷地扯了扯唇角,“命门被人掐着,秦贺云只要还活着一天,太多的人都不会放心。”
和一庭原本还想说点什么,但见他似乎没有再言语的意思,便讪讪地住了话。
庄浅半小时不到就赶了过来。
“你把话说清楚,我父亲到底怎么样了?这一切与乔家有什么关系!”
“我说你就愿意信?”沈思安看着她此刻的表情:明明极致惊慌却还要极致忍耐,偏偏又丢不掉那份深刻进骨子里的娇软任性,令他无意识就心神一荡。
咽回到嘴边的嘲讽,他放软了先前硬邦邦的语调,“等见了你父亲,你想知道什么问他便好。”
和一庭送庄浅去的贺岗监狱。
监狱里的特护病房内,医生护士忙进忙出,庄浅手足无措地等在外面,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
“别紧张,喝杯水吧。”和一庭倒了杯白开水过来递给她。
庄浅魂不守舍地伸手去接,结果不小心碰翻了杯子,半烫的开水浇在手背上,立刻烫红一片。
“怎么搞的,”和一庭吓一跳,连忙拉过她,“我带你去擦点药……”
“病人醒了!”这时有护士出来喊。
庄浅连忙抽回手,全然感受不到手上灼灼的刺痛,问道,“我能不能跟我爸爸说说话?”
和一庭点点头,上前跟门口的警卫员交代了什么,立刻有两个人过来带她进去。
……
冷冷清清的病房内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距离上次与秦贺云见面,短短两个多月的时间,庄浅却仿佛觉得隔了多少年。
这个男人简直在以一种无法企及的速度衰老,就像是注定要在寒冬里夭折的树木,每一次经历风雪,都在死亡边缘徘徊,备受折磨。
“小浅,”看到她,他艰难地动了动插满针管的手,喉咙中发出含糊的声音。
“爸爸,”庄浅终于肯当面喊出一声爸爸,红着眼睛上前去,紧紧握住他的手。
“不哭,”秦贺云两鬓已可见斑白,面容比上次清瘦不少,眼窝带暗,两颊颧骨突出,使得他少了从前令庄浅所畏惧的威严。
他紧紧握着她的手,用尽了仅有的力气,哑声道,“不哭了,小浅,爸爸想跟你说说话,乖,别哭了。”
庄浅泣不成声,紧紧抱住他,反复说,“爸,爸爸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办法让你出狱的!然后我们坐飞机去美国,我带你去最好的医院,看最好的医生,接受最好的治疗,再多钱都可以,我有很多钱了、我们有很多钱了……”
她语气焦急而纯粹,秦贺云湿了眼眶。
庄浅还在喋喋地说。
他乌青的手背看起来有些吓人,仿佛皱皱的一层皮搭在骨架上,此刻替她轻轻擦着眼泪,声音艰涩,“小浅,我们都明白,这世上有很多用钱买不到的东西,很多用钱做不到的事。”
庄浅只是哭,重复说着一样的话。
秦贺云说,“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犯错,错误各不相同,但有一个错太多人都会犯——认为金钱可以凌驾在权势之上。”
庄浅浑身颤抖地紧握着他的手,听着他沉沉的声音:
“所以人们就为了钱拼啊拼啊,争啊争啊,争豪宅,争股票,争市场,可是争到头来是什么?不过是从下贱劳工变成高级劳工,照样受人牵制,生死不能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