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自称小爷的壮年乞丐扬起了下巴,挺胸凸肚,率领着一群小弟,耀武扬威地离开了小巷子。
看到容昭在观战,也不怎么惧怕,只是那挺直的腰板一弯,谄媚地冲容昭笑笑,然后从容昭身边溜了出去。
容昭理也没理这些家伙,径直走进了小巷子,走到那被打的人面前,蹲了下来,伸手轻轻一拨,就将那抱头蜷缩的人翻了个身,露出了正脸。
饶是容昭有心理准备,也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人看起来很可怖,大半张脸仿佛曾经被很多钝器切割过,然后没有经过任何治疗,任其自然长好,所以长出的新肉纠结成了一团,血红翻卷着,凹凸不平,仿佛是把一堆剁烂的肉堆在一起,生生地捏成了一张人脸。
除了脸以外,身上也不能看,这人看起来很高,但是瘦得两排肋骨清晰可见,小臂简直是皮包骨头,那破烂衣服中露出来的肌肤上也是伤痕累累,布满大大小小的伤疤,没一处完好。
也不知道这个人本来面目是什么样子,但现在副尊容,简直是天下第一丑人,难怪那些乞丐都排斥他!
不过,容昭只是第一眼惊了一下,看惯了也不觉得怎样,极美和极丑,到了最后,就只有殊途同归的境界,她算得上是极美,这人却是极丑,碰到一起,也是缘分。
更何况,这人有一双懵懂澄澈得宛若婴孩的眼睛。
他那张毁得只剩下脏兮兮额头的脸上,鼻子嘴巴都看不分明了,只有这一双眼睛,却是极丑脸上极美的存在,也是这双在挨打的时候也没有闭上的眼睛,吸引了容昭的目光。
澄澈干净得完全不像成年人,也许,这人在伤了身体之余,还伤了脑子。
容昭的视线和这双分外美丽的眼睛对上了,容昭柔和地一笑,耐心地问道,“你叫什么?”
眼睛的主人懵懂地看着容昭,半晌没有回答,容昭又耐心地问了一遍。
他忽然咧嘴一笑,充满了天真纯粹的味道,“啊?”
他又忽然收起了笑,摸了摸肚子,冲容昭可怜巴巴地道,“饿。”
好吧,她猜对了,他果然傻了。
“饿了?那你起来,和我走就不会饿肚子。”
容昭本以为这个人不会听明白她在说什么,然而他只是呆呆地摸着肚子,忽然一个翻身,以完全不符合刚被痛打一顿这种情况的利落,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和容昭一模一样的姿势,蹲在容昭面前,咧嘴笑开。
——他头上伤口并不大,但还在缓缓地流血,流下的血污滑过他那张血肉翻飞的脸,显得他的笑容分外狰狞。
……
等尹若东办好事情回来后,就见到主子身边多了个瘦巴巴的傻大个子,顿时傻眼了。
这傻大个还冲他咧嘴直笑,那张烂乎乎的脸哟,简直跟十八层地狱里的恶鬼差不多,就他这么见多识广的影卫首领,也被吓了个哆嗦。
那直愣愣看人的眼神,一看就是脑子不好的,主子什么时候认识这么个傻子了?
尹若东寄希望于主子只是偶发善心,请这傻子吃一顿,只是,看这傻子亦步亦趋地跟着主子,只怕已经缠上来了……
容昭倒向他解释道,“我见他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备受人欺负,就让他跟在我身边了,好歹能吃个饱饭。”
尹若东心道,主子唉,你大发善心也得分时间啊,这都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两个人赶路都嫌慢,连身边伺候的人都不能带,如今居然要带上个傻子,您心中到底有没有咱们皇上啊?
只是嘴上他却不好说,只是支吾道,“主子,要是平常,带个人也没什么,只是现在我们急着赶路,属下担心,这人跟着我们,反要吃苦。”
容昭却道,“无事,赶路再苦,也不会没吃没歇的,他虽然脑子不行,但毕竟是成年人,赶路不是问题。”
尹若东为难至极,待要再说,容昭阻止了他,“我明白你的顾忌,只是这事我心中有数,你不用说了。”
这话一出,尹若东就知道自己没法拒绝了,只好苦着脸应了下来,他毕竟是影卫出身,习惯了服从主子,容昭虽然不是他正经主子,可临时主子也是主子啊,他下意识地还是以服从为主。
虽然心里难免为等待中的皇上感到委屈。
容昭似是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淡淡地道,“放心吧,我担保他无事,我给的解药,绝对不会出问题。我带了这个人,也绝对不会拖累行程。”
容昭连说了两个绝对,前一个绝对不好说,后一个绝对却是做到了,这新收的傻子容昭给起名叫“小河”,据说是纪念在汾河边捡到的他。
尹若东安排的船只很大,并不在乎多载一个傻子,这河涛虽然汹涌,但白天午后那一段固定时候,却是汾河一天中最平静的时辰,所有的船只多半都选择在这个时候出行,第二天再在对岸同样的时辰返回,多少年来都是如此。
有那错过时辰的,宁愿多留宿在岸边一夜,也很少有急切赶路的,因为那些曾经不信邪错过时辰赶路的,都葬身在了汾河河底。
船只虽然沉重阔大,在汾河的波涛中依然是微微摇晃,只是无论是掌船的,还是坐船的,都习以为常,这一路,倒是平平静静,转瞬就到了对岸。
对岸尹若东也安排好了马匹,因没有计算小河的,尹若东临时和别人多花一倍银子买了一匹,满怀怨念地瞅着他心目中的傻子干净利落地上了马。
操,这上马的动作不要太利落,这人真是傻子吗?
尹若东瞠目结舌!
容昭却没有意外,小河虽然傻,行动却十分迅捷,容昭从他挨打时的本能反应就看出来了,小河受伤前,大约是会武的,只是江湖人更容易招惹些恩怨仇杀,他受了这一身重伤也就无可厚非了,而正因为小河还有些本能的反应存在,所以容昭才敢夸口他不会拖累自己的行程。
一路上,小河的表现果然让人刮目相看,无论是骑马,疾行,翻山,都游刃有余地跟上了他们,搞得尹若东很是佩服自家主子——这随便捡个傻子都有这种实力,主子的运气该有多逆天啊?
又奔波了数日,三人终于赶到了边境。
此时,战事已经如火如荼地打了起来,边境一片烽火狼烟,喊杀声震天,血流成河,两边的士兵死伤无数,在战事正激烈的时候,也无人收敛,以至于即使隔了上百里,似乎也能闻到那里飘来的血腥味和腐臭味。
“呕——”
容昭实在忍不住,坐在马上,就开始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