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袖可不知道容昭心中正无赖地打算,她咬了咬牙,狠下了心,把自己的未来、兄长的未来,都赌在了这虚无缥缈的一句话上,她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求娘娘准许奴婢在南巡途中伺候娘娘。”
“哦?”
容昭这下来了兴趣,她听懂了赵云袖的话,一方面对赵云袖这么快就得知皇上不打算带走她们这个消息而感到惊奇,一方面,却觉得赵云袖这般直白大胆地请求完全不符合淑女的教养,十分令人意外。
她平生所遇女子不少,她们虽然各有所求,却从来没有一个如这位赵姑娘这般,居然如此直白大胆,至于说伺候她,那就是一句戏言了。
赵云袖自然看懂了容昭面上那一抹好奇和戏谑,一面为那倾城绝艳的美貌自惭弗如,一面却心安了不少,这璟淑仪娘娘,外界传言十分霸道,但她从这短短的相处上,却觉得这位娘娘与其说她霸道,不如说她凉薄自我,这样的人,多半都性情骄傲,不容人欺骗,若她能够在这时得到璟淑仪的支持,倒不必费心去争那最是易变的圣宠了,她相信,以璟淑仪能让皇上为她冷落满后宫的本领,她是绝对不可能轻易被后来者斗下去的。
“奴婢是真心希望能够伺候娘娘。”
她强调了“伺候娘娘”四个字,知道容昭不可能轻易信她,干脆坦白了自己的苦衷和目的,“若说奴婢因为敬仰娘娘而真心伺候娘娘,娘娘定然不信,兴许还会认为奴婢在耍手段想迂回的通过您接近皇上。其实,奴婢祈求伺候在娘娘身边,确实有自己的私心,但并非为了伤害娘娘。”
容昭见她神态真诚,眼神坦荡,心中十分玩味,如果这些都是赵氏刻意表现在她面前的,那赵氏的演技也太高了,如果是真的,那她姑且听一听一无妨。
赵云袖在这里确实豁出去了,她必须要说服娘娘,这样才能得到一线生机,不止是她的生机,更是她哥哥的生机。
“娘娘有所不知,奴婢去年错过选秀,却是误食了海鱼,导致皮肤不适,起了红疹,父亲以为奴婢是个没福气的,于是不再为奴婢费心,奴婢的婚事,便要全由奴婢继母做主,奴婢母亲在时,曾为奴婢和母亲好友之子定了亲事,谁知继母趁我生病不能参加选秀、亦无法起身时,擅自做主前往奴婢婆家退了亲,欲将二妹代替我嫁过去,那家本来不肯,这时又传出来奴婢哥哥犯错被打,甚至要被宗祠除名,那家人便顺水推舟答应了。
继母解决了奴婢的婚约,随后便要将奴婢许给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做继室,若不是哥哥拼死禀报了父亲,只怕奴婢唯有一死了——奴婢不想去责怪别人见风使舵,弃信背义,也不想怨恨父亲的冷清和漠视,更不想不停地向别人诉说我们兄妹的孤苦,博人同情,只是奴婢外祖家早已败落,这位继母虽出身商家,娘家却豪富,不是我们兄妹能够抗衡的,容不得奴婢如以往那般清高自尊下去,再不想办法,就真要被人磋磨死了。您大约不知道,这次选择被送进来伺候皇上是奴婢自己争取来的机会,奴婢那时候想着,倘若我能在皇上身边获得一定宠信,他们就不敢轻易对我哥哥下手了,至少,父亲会护着的。
奴婢原本计划得挺好,谁知得知皇上并没有带奴婢等人同行的打算,一旦奴婢被留在行宫,待南巡队伍一走,奴婢的哥哥也定然是活不下去了。奴婢自己得不得宠、是生是死也不打紧,可奴婢不愿意看着哥哥壮志难酬,身为嫡长子,想参加科举考试都要看继母的脸色,刚第一场得了第一名,第二场就被迫侍疾,而二弟身为继母亲子,却能直接买个监生名额,然后去考举人!”
赵云袖说到最后,自己也有些激动起来,接触到容昭的目光,才发现自己失态了,忙低下了头,调整自己的情绪,“奴婢失礼,让娘娘见笑了。”
“倒是不必,只是想不到你对你哥哥当真不错。”容昭语意不明地道。
赵云袖轻声道,“回娘娘,奴婢这条命,是奴婢的哥哥救回来的,奴婢母亲去的早,奴婢六岁那年生病发烧,都烧糊涂了,继母撒手不管,甚至也不给请大夫,那些下人更是见风使舵,恨不得日日跑到二妹那里献殷勤,谁管奴婢死活呢?——最后是奴婢的哥哥背着奴婢,把奴婢送进了医馆,还当了母亲留给他的玉佩,才付了诊金,那时哥哥也不过九岁。”
如果不是哥哥,她早在六岁那年就死了,哪里还能偷来这十多年的光阴?所以,为了哥哥,她就是把这条命换回去也没什么,如果不是哥哥被父亲关了起来,自己也未必能进这行宫,可就算进了行宫,也没能改变自己兄妹的命运。
她其实是挺没用的。
容昭看着这位微微出神的姑娘,并没有提醒对方,容昭从对方的话中,感受到了那份发自内心的亲情,这让她想起了自己前世,和弟弟之间的相依为命,也不知她死了以后弟弟过得怎么样,还会不会那么宅了?
客厅里沉默了一阵子,沉默到内室里偷听的那位都忍不住要开口打破寂静了,容昭再次开口,口气依然是冷淡而透着迫力。
“本宫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是你应该明白,向皇上提议带上你,对于本宫而言是一个冒险的行为,不止是违背皇上的命令,更有可能给自己弄来一个劲敌,本宫这是何苦呢?”
赵云袖一听这话,心中大觉有戏,忙将自己想好的话说了出来,“娘娘放心,奴婢所求也不过是在后宫有一席之地,能够威慑住赵家那些蠢蠢欲动的人,并不敢同娘娘争宠,奴婢必以娘娘马首是瞻。”
赵云袖明确地说出了自己投靠的想法,可惜容昭并不满意,“这世上说出的话永远比做出的事情漂亮,争不争宠不是你现在一句话就能让本宫相信的,倘若你靠着本宫站稳了脚跟又反水,在皇上那里有了面子,本宫到时候难道还能宰了你?”
赵云袖自是明白容昭的顾忌,苦笑道,“奴婢话没有说完——奴婢在选秀生病那会儿,被继母换了药汤,伤了身子,今生,今生都不可能有孩子了,娘娘若是不信,可以找太医前来诊断——奴婢一个无法生育的人,又何苦去争那些身外之物?就算能争来一时的风光,又有什么用?倒不如跟在娘娘身边安安稳稳地过活。”
这倒是个令人意外的消息,容昭仔细分辨了一下赵云袖的神情,向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赵云袖微觉奇怪,不过还是立刻柔顺地走了过来,丝毫没有抗拒的意图。
容昭抓住她的手腕摸了一把脉,无需请太医,心中便有数了,看着眼前这个颇有几分剔透沉静的姑娘,略有些惋惜,“你的身子被破坏的彻底,寒气已经伤了根基,确实是无法拥有孩子了,对女人来说,不让她做母亲,没有比这更恶毒的阴损手段了,这么大的仇,你就不想报?”
赵云袖这才知道这位璟淑仪娘娘居然还精通医道,光看她把脉的姿态就知道有多老练了,心中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要知道,医女一向是皇家宗室的忌讳,一个后院医女的手段,男人永远也不想尝试,而璟淑仪一个精通医道似乎也从不掩饰这一点的女人,居然还能得到皇上全心全意的宠爱,实在是厉害至极。
听到容昭的问话,她并没有掩盖自己的心思,冷笑一声,干脆地道,“娘娘,奴婢努力在宫中站稳,对她们而言就是最大的惩罚,这世上最痛苦的事情中,便有一样是‘求而不得’,奴婢要让奴婢那个心心念念想进宫博取荣华富贵高贵地位的二妹永远仰望奴婢,让奴婢的哥哥成为赵家家主,永远踩在那个被誉为赵家千里驹的二弟头上,如此,奴婢那心比天高却眼界窄小的继母便能一生不甘,永远活在怨恨、痛苦、不甘、渴望、嫉妒等等黑暗的情绪中!”
这番话,并没有时下人那种“以德报怨,不怨不悔”的包子理念,反而有仇报仇,钝刀子割肉,显得爽快酣畅,简直说到了容昭的心里,她不由得露出了笑容,赞道,“不错,你这番话,倒是颇合本宫的脾胃,本宫忽然觉得,留下你也未为不可,只是,本宫身边从不留无用之人,你光有一副脾气让本宫喜欢,却是不成的。”
赵云袖眼睛微微一亮,随即道,“奴婢擅长管家理财,这虽是名门闺秀必学的功课,但奴婢自认比别人更加优秀。”
管家理财?
容昭摸着下巴想了想,这样的人倒是可以收归己用,只是她毕竟身份不同,若说起来,自己和她不过是地位高低不同,本质上却是一样的,她真的能安心待在自己身边?
赵云袖见容昭的神色中海油些迟疑,心里也知道自己说的再多,但根本的问题摆在那里,还是很难取信于人。
“娘娘,奴婢不能生育,本就不配生活在宫中,只是奴婢的一腔私心作祟,才努力留下来罢了,待奴婢兄长在赵家站稳后,奴婢自清出宫,相信这对于娘娘而言并不难。”
“本宫记住你的话了,不过需要时间考虑。”容昭并没有当场给她明确的答复,而是含笑举起了茶碗。
赵云袖也知道自己行事0不可过于急躁,只好怀着满心的不安先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