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宫女内侍都被吩咐过不许打扰,自然没有人敢来送药,阮斛左右看看,只得自己推开门进了屋。
聂玄接过药,趁势对何太后道:“母后,不管有什么事,总得先喝了药再说。阮太医也说了,这药得趁热喝。”
何太后方才是气急攻心,这会儿回过神来,自然不能在外人面前让皇帝没脸面,只得“嗯”了一声接过来喝了,温和道:“阮太医辛苦了,也下去休息吧。有皇帝陪着,哀家这会儿觉着好多了。”
阮斛这人,只要你没在他面前吵个天翻地覆,他多半是察觉不到什么不对劲的,别说何太后和聂玄这样精于掩饰的人,就算换个演技拙劣破绽百出的来,他也是照单全买的。听了这话,便正经朝两人行了礼告退了。
好在经他这么一来一去的,何太后也再做不出方才的样子,屋里气氛总算是缓和了许多。
聂玄起身给何太后倒了杯水,才劝慰道:“母后方才的话,朕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说得难听一点,一将功成万骨枯,上阵杀敌,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贺国公为国家立了功,如果能安全返回,定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若是不幸殉国,也是生荣死哀,是我大盛的好儿郎。至于宋清,他为大盛立下的是不世之功,母后若要因为他没有保护好一个下属的性命而迁怒于他,只怕天下将士都要寒心的,朕也绝无可能答应。”
他说得很是坚定,何太后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看她这样,聂玄心里也难过,到底是又开了口,压低了声音道:“何况……母后若是这样做了,在世人眼中,贺国公就从一个自请出征、英勇善战的英雄,变成了一个靠着您的庇佑,上战场赖军功,不幸出了事还要迁怒主将的笑话。”
何太后虽然又气又急又痛心,却不得不承认聂玄说的是对的。万一何嘉真的没了,为了何嘉的名声,她只能悲痛,却不能把愤怒撒向宋清。在所有人看来,宋清都是一个好将领,用最少的伤亡,达成了最有利于大盛的局面。一个国公的意外,实在怪罪不到主将头上去。
但她怎么能够认命?怎么能够甘心?!
何家一门忠烈,从高祖朝一直到现在,只留下了何嘉这一点血脉了。如果何嘉出了什么事,百年之后,她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聂玄见她神色一刻三变,知道她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终是轻轻叹了口气,拿出两本折子递给她:“母后,宋清和彭虎的折子前几日都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们也说得很清楚。宋清原本是不许贺国公去的,是贺国公瞒而不报,孤身跟着他们到了南姜王庭,他们长途奔袭,那会儿离大营都有一日多的路程了,宋清发现他后,自然不可能再专门把他送回去,这才答应带他一起参与行动。这件事,所有参与行动的将士都可以为宋清作证。认真追究起来,错的是不守军令的何嘉。”
何太后神色一震,眼里从震惊到失落,终于都变成了颓然,缓缓地推开儿子扶着自己的手:“今日这番话,你早已在心里演练过好几回了吧?”
聂玄叹气:“母后何出此言?”
“为了你的皇后,你倒当真是想得挺远的,”何太后闭了闭眼,不知是失望还是伤心:“罢了,聂家……当真多痴情人。从高祖到你父亲,呵……如今还有你……”
话说到这个份上,聂玄便也不遮遮掩掩,坦率道:“母后,儿子的确喜爱明珠,但即使没有明珠,以宋清的品性才学,他也一定会是我的左膀右臂……此外,有件事,我想还是早些说与母后知道吧,宋清爱慕皇姐,皇姐对他亦是有心,等过了父皇孝期,朕是要为他们赐婚的。”
何太后惊得目瞪口呆,一时竟把何嘉的事抛开了,惊疑不定地看着聂玄:“你说什么?!柔儿怎会对他……”
“此事说来话长,”聂玄并不打算对她说明自己离魂,聂柔代替自己去往嘉平关的事,这件事毕竟太过匪夷所思,且如今事过境迁,也没有必要再提及了。因此只是起了个头,便转而道:“但他对皇姐,确实是情真意切。母后若是不信,不妨召皇姐进宫一问。”
何太后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聂柔的事几乎成了她的一桩心病,她一直觉得是因为自己没有为女儿挑一个可靠的人,才会让女儿如今孤身一人。乍一听到她和宋清的事,竟不知是愤怒多一些,还是欣喜多一些了。
聂玄劝也劝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看她不愿与自己多说,只得低声温柔道:“母后……皇姐虽是金枝玉叶,这些年来,却是忧愁多欢喜少,宋清待皇姐是真心的,品性相貌才学,也足堪匹配,这一桩亲,我觉得极好。”
“你去吧……”何太后沉默了许久,终于朝他看了一眼。
聂玄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她摆手打断了:“这一会儿的功夫,你从国家大义说到何嘉的名声,又把你皇姐拉了进来,国家的前程、法度,何家的利益,你皇姐的幸福,桩桩件件摆在我面前,我哪里还能和宋清为难?罢了,你自去忙吧。让我一个人想想……”
何太后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要不然当初也不能从对聂慎的感情中抽身而出。聂玄知道她一贯理智而坚强,虽有些担心她的身体,但到底还是依着她的话退了出来,吩咐阮斛这几天日日到清宁宫来请平安脉。
何太后差不多有十日没有出过清宁宫,后宫太妃,妃嫔的每日来请安也都没见着人。聂柔听到消息后自然也是来探望了。不知母女两人说了些什么,聂柔出宫后,何太后的精神终于好了些,蒋明珠出了月子第一次带着女儿过来请安时,何太后便把人叫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