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八室,又经回光返照楼的三日,她原本羸弱的身子,经此一激,已然支撑不住。这三日里,她一直在发烧,孙正业心急火燎的开了无数的方子,嘴角上火,起了好几个大疮。郑二宝亦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在旁边尽心侍候着,声泪俱下的样子,看得东方青玄直蹙眉头。
整整三天时间,一直昏昏沉沉,未曾苏醒。
夏初七这一觉睡得有些久。
……
“右将军,本座只是监军,并非军中主帅,如今晋王殿下不在,北狄军明向不向,还得你多费些心思才好。”
看着他顿时涨红一片的脸,东方青玄轻哼一声,拂袖走在了前面,只留下一句。
“你……你他娘的胡说八道!”
“本座有什么心思,右将军未必没有?”
久久,才听得东方青玄嘲弄一笑。
两个同样英俊的男人,目光就那么交汇在一处。
东方青玄看着他,唇角扬了起来。
“那又如何?”元祐挑高了眉梢。
“右将军似是忘了,她并非你的血亲妹妹。”
就像没有听出他的讽刺,东方青玄也不生气,只是浅浅一笑,一眨不眨地看着元祐,声色俱柔,可字字如刺。
“东方大人,别怪我没有提醒你,天禄虽然是不在了,但是我妹子,你也不要肖想……哼,不要以为小爷我看不出来你那点儿黄鼠狼之心。”
元祐瞥了一眼他左手腕上厚厚的纱布,丹凤眼微微一眯,终是把心底的郁气咽了回去,但该提醒他的话,也没有忘记。
“本座自是找孙太医换药。”
东方青玄唇角一牵,仍是带笑。
“你干吗跟着我?”
“嗯”一声,东方青玄并未说话,但元祐抬步走在前面,他随后亦是跟了上去,往赵樽的大帐走去。元祐猛地停了下来,转过头,目光凉涔涔地盯着他。
“懒得与你说话,我看看我妹子去。”
元祐一咬牙,横眼过去,“骂你。”说罢,他也不管东方青玄的表情如何,哼一声就站了起来。
“骂谁?”
东方青玄挑了挑眉,然后笑了。
“狗娘养的……”
元祐眼睛赤红,恶狠狠地瞪他一眼。
“理亏?”
东方青玄望向帐内的火盆,火光映着的脸上,带着一丝凉薄的笑,“右将军,此战历时一年有余,劳民伤财且不说,上次陛下从京师给晋王的手谕里,已有退兵之意。想来,圣旨很快就会到达阴山。到时候,北伐军都得撤兵了。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找到晋王,最好不要因皇陵之事再与北狄兴兵,这件事……说来,是大晏理亏。”
“不善罢又如何?我们还怕他们不成?”
轻叹一声,元祐冷笑,像是无所谓。
东方青玄听完,轻轻一笑,手指疲乏的撑着额头,“换了谁家老祖宗的坟被刨了,也都得上火……看来,他们不肯善罢甘休了。”
“这一次,北狄鞑子的态度极是强硬。”
顿了顿,他又说了与阿古见面的事情。
“是该报丧了。”
事到如今,他的心里也有了底……经过这一番浩劫,掉入那沸水之中,又过了这几日,怎的还可能有活路?看了东方青玄一眼,他点了点头。
元祐唇角抿紧,目光凉透,却没有回答。
“小公爷不必抬举我。本座如今做的,只是尽职责与本分。如今,咱们还是应想好,该如何向朝廷报丧。”
东方青玄有凤眸微眯,不置可否地笑。
“不枉你与天禄相交一场。”
先前,元祐怎样看东方青玄,怎样不顺眼。但这几日看着他对赵樽的营救,还有对夏初七的照顾,不可谓不尽心,属实挑不出一丝毛病来,他的看法又稍稍有了一些改观。
接下来,又是一阵久久的沉默。
这又岂是休息几日就能好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可元祐却是苦笑。
“老孙头说,没有大碍,只是太过虚弱,休息几日便会好。”
“她怎样了?”
终究,还有元祐先开口。
凝重的气氛,让空间里的气压极低。
东方青玄交代了孙正业和郑二宝照看,自己又去看望了一下受伤昏迷的夏廷德。接着,他在大帐里他见到了元祐。两人相对而坐,心思各异,片刻都没有开口。
夏初七被安置在赵樽原先的营帐里。
……
……
“想办法捞,无论如何,也要把晋王尸体打捞出来。”
看着如风默默地抱着他上去,东方青玄汗湿的额头滴下滚滚的热汗,回头再看了一眼冒着热气的湖面,他终是淡然了下来,轻轻一笑,吩咐众人。
试了几下,连将把拦腰抱起来,都做不到。
他左手垂着,右手紧紧勒住她。
看着她软倒在怀里,东方青玄抿紧了唇,紧紧揽在她的腰上,大喊了一声“如风”,样子凄厉到了极点,那一张美艳如花的脸孔上,神色也是说不出来的扭曲。
心力不济地挣扎着,她眼前倏地一黑。
没有了赵十九,眼前纵有千万人,于她而言,亦是无物。
她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
眼前是黑的,耳朵“嗡嗡”直响。
一直坚持的信念没有了,她绵软得像一团棉花。
她有气无力的呐喊着,像一个癫狂的野兽,脸上像被人扒了一层皮,满脸通红,样子狰狞,目光却空洞无物。明明在看他喊,可他却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东方青玄……放开我……我找他算账去,我不能让他这般欺负我……我不能便宜了他,我定要撕下他的肉……我要咬死他……”
“你这个疯子!要死也不是这般死法。”
可在鸳鸯池她已经有过一次这样的作为了,东方青玄早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又岂能再给她这样的机会?几乎霎时,他一只手拦腰勒住了她。
说罢,她纵身一跃,往沸水里跳去。
难不成,她不能追他到阎王殿吗?
想她当初从清岗县,追他到了京师。从京师,又追他到了卢龙塞。从卢龙塞,又追他到了漠北。从漠北,又追他到了阴山。这一路走来,她也已经追了他一路。
看着东方青玄不解的样子,她笑了。
“嗯?”
她抿了抿唇,嘴唇颤抖几下,竟然笑出了声来,“所以,我不能就这么轻易饶了他。”
“对,他就是一个大骗子。”
东方青玄眉梢微扬,“是,他是很会骗子。”
“他是一个骗子。”
人人都在怜悯地看着她,她却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侧过脸来,看着东方青玄。
可有的时候,哭不出来,比哭得恸动更加难受。
她低低哽咽着,却没有哭。
他骗她小金老虎被盗,骗她签下了卖身契,骗她做了他的奴婢,骗掉她所有的银子,骗掉她的心,骗她的吻,骗她的身子,骗了她的一切一切之后,结果骗得她与他天人永隔……
“赵十九,你这骗子,骗子!”
她一吼,嘶哑的声音,几近破碎。
“赵十九,你听不听得见?你倒是说话呀。”
她先是低低的喊,然后用力全尽呜咽般呐喊。
“赵十九,你在哪里?”
先前强忍的情绪,崩塌一般倾泄而出。
夏初七喃喃一声,升起的希望,瞬间跌入了谷底。她想不通,明明甲一在水里,他说水烫,但是他没有事……证明那时不是沸水的,为什么现在又会变成沸水?看着一片黑压压的,浑浊不堪的沸水湖,她站高高垒起的石块上,终是抱着双膝无力地跌坐了下来。
“不……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大都督,是沸水,是沸水。”
到这个时候,说它不是沸水,不会有人再相信。
他是中了百媚生的毒,失去意识产生了幻觉这才失足跌下去的。可是,情况与夏初七想象的“油锅原理”根本就不一样,那个人在雾气腾腾的沸水里喊着,挣扎几下,就撕心裂肺的叫喊了起来,他高高伸出的手,还有浮在外面的脸,被烫得通红一片,双目圆瞪的痛苦样子,极是狰狞。
“是百媚生。”
有人在惊叫着喊他的名字。
一个原本站在石堆上观望的兵卒,突然抱住脑袋,痛苦地大口呼吸着,身子一软,就滚入底下的沸水里。
而正在这时,耳边突地传来“啊”的一声惨叫。
可东方青玄却拽住她的手腕,不入她下去。
她说得极快,神经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状态。
他吃惊不解,但夏初七来不及与他解释那么许多,只一边快步走下斜坡,往沸水走去,一边对紧紧跟随的东方青玄说,“你可有见过江湖艺人往油锅里面捞钥匙的绝技表演?那都是哄人的。我估计这湖水底有硼砂这样的物质,受热会产生大量的气泡,看上去像是水沸腾了……实则上水温虽热,却远远没有达到沸点。快,快下去捞人。”
“什么油锅?”
“大都督,这个是油锅,油锅。”
看着冒着气泡,热气惊人的水面,夏初七脑子里灵光一闪,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紧紧攥住了东方青玄的袖子,激动的低低吼道。
“七小姐!”东方青玄拦住了她,“你不要命了。”
夏初七说着,一咬牙,就要上前。
“不相信?我下去试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