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习气到了柳苏北这一辈则演变成打人,柳苏北但凡喝醉,家里的孩子就要四处躲藏,柳丁和柳橙从小便深受其害,所以一旦见柳苏北喝得差不多了,便四处逃逸,记得小时候堂弟小刀不信邪非要往柳苏北面前凑,一开始还好,柳苏北还跟小刀交谈,就是把手握成拳头时不时捶他的大腿一下,起先也不觉得疼,后来柳苏北的劲越来越大,越捶越疼,直到小刀嗷嗷大哭,柳苏北还醉意朦胧的在那里笑。
柳苏北这一怪癖但凡柳家人都知道,所以但凡有柳家人在场,柳苏北是断不能喝得尽兴的。
这几天柳苏北别提多闹心了,又找不到人倾诉,只能把一切藏在自己心里,他除了喝酒也找不到别的方式,所以这天下课,柳苏北就找到了一个大排档,自带了一瓶白酒,喝了起来。听人家说,如果心烦喝酒更易醉,柳苏北平时能喝一瓶,今天只半瓶下肚就醉了,这次他没有打人,也没有人给他打,所以他便嚎嚎大哭了,哭得非常伤心,其他桌的人都以为出什么事了呢,老板也过来搀扶他,让他赶紧回家,闻言他更伤心了,他哭着喊着:我没有家,我妈死了,老婆死了,我没有家。
要么说男人就算到了五十岁还是个孩子,柳苏北更是如此,从小被母亲和丁橙橙宠坏了,没吃过苦,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这不,遇到这么点事儿,就承受不住了,借着酒劲全发泄出来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赖坐在地上。如果说以前他只是打人,那么他可能只是和孩子们闹着玩,现如今他大哭,则真的是情绪崩溃了。
曾经有人讨论过一个问题,男人喝醉了,会做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事情,醒来后就忘得一干而尽,到底他们当时意识是否清醒,或者说是否还有丝丝清醒的意识?答案无从得之,醉酒做出怪事的男人是断不会说出真话的,因为醉酒之下做什么都可以被理解,被原谅,憋不住的时候,他还可以借醉酒有下一次,所以这便成了真话永远不得而知的原因。
柳苏北这一闹,人家翻出了他的手机联系到了柳丁。
柳丁好不容易把柳苏北哄到医院,挂了一瓶吊针,这才让他安静点。
折腾了两三个小时,才把柳苏北送到家里,一路上,柳苏北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在说什么,柳丁也听不真切,只不过直觉柳苏北这次跟平时醉酒都不太一样,好像很难受,柳丁想起老爸嚎啕大哭的样子,也忍不住悲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她不知道柳苏北在其间受了多少苦,心里面攒了多少委屈。
柳丁把老爸安置好回到家,已是深夜了,孩子和赵杨都睡了。
柳丁感到特别疲惫,搬了个凳子坐在门外,她本想打个电话给妹妹,手机拿出来却又放弃了,她深深地叹口气,这个世界上谁没有烦心事,谁没有一些不想让人知道的事呢?柳丁时常会感到困惑,人活在世上究竟是为了受苦还是享福,为什么欢乐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痛苦却无边无界,漫长而又残酷,她有时候又会想,人为什么要来到这个世界上,总归是要虚无的,何必多此一举,她蓦然想到一个网友的qq签名:我来到这个世上,就没有打算活着回去。柳丁忍不住莞尔,生老病死本是不可避免的宿命,然而这个朋友却用非常洒脱的心态来对待,言下之意,我活着来到这世上,我就敢死,你敢吗?
柳丁倒没什么不敢的,只不过,她有太多的心愿未了,她觉得自己前半生都在颠沛流离,像浮萍一样的没有找到归宿,她动荡漂泊连带儿子以及亲人为之烦忧,如果现在就死,那死的真的非常窝囊,她还没有得到幸福,她还没有把儿子安排妥帖,她怎么能够甘心呢。
她不甘心,而死了的丁橙橙想必也不会甘心,因为她至死都没有看到柳丁重获幸福,这成了柳丁心里很大的一道伤疤,这伤疤每过一天便坚硬一点,最终化为瘤,长在了柳丁的心上,时不时便发作,疼痛,到死也不可去除。
柳苏北与丁橙橙非常疼爱柳丁,可以说有些偏爱,从小没有舍得碰过他一根手指头,所以当柳丁遭受到钱磊的家庭暴力的时候,他们都无法接受,他们觉得被打在了自己身上,甚至更痛,柳丁忘不了当时妈妈看到自己的时候那心疼的眼神,妈妈把自己抱在怀里,眼泪冰凉,滴在柳丁被打得红肿而又灼热的脸颊上,心痛的感觉因为妈妈的眼泪而更加剧烈,她觉得对不起家人,她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为何要倔强的挑衅,她的行为深深伤害了自己,也伤害了家人,为此,她一直后悔,她后悔自己的鲁莽,她的倔强最后仿佛只是为了证明钱磊的狠毒,而伤害与疼痛却永远的留在了自己与家人的心上。
柳丁无法不自责,因为在她失去孩子的两年里,妈妈与她承受着同样的煎熬,或者相比她更甚,因为柳笑从出生那天起,就是妈妈一直在照顾,柳丁要上班,所以妈妈照顾的时间最久,白天都把柳笑抱在怀里一直晃呀晃,晚上也带着睡觉,喂奶的时候喊醒柳丁,等柳丁喂过,再抱过去,夜里反复几次,柳丁因为有妈妈在,真的轻松不少,她曾经试过抱柳笑一个小时,手麻得不能动弹,但是当她试图放下或者坐下来的时候,柳笑就开始哇哇大哭,他被外婆宠坏了,柳丁已经招架不住了。
钱磊和柳丁吵架后,回来责备妈妈说孩子穿少了,让她上楼拿件衣服,妈妈满怀歉意赶紧的就上楼了,钱磊就趁着这个时候抱着孩子就跑了,门口接应的车也都安排好了。妈妈下楼来抱着衣服却找不到孩子了,打钱磊电话也无人接通,妈妈慌了,一路哭着找了几里路,路人说看到有辆车带着他们父子走了。
这是柳丁要坚决跟钱磊离婚的原因,他利用孩子,伤害一切爱孩子的人,这种伤害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不会明白,妈妈从那后便开始寡言沉默,时不时就流眼泪,柳丁只好把孩子的衣物玩具全部收起来,她又何尝不心痛,但是她知道相比妈妈自己的疼痛还是要轻许多,柳丁不敢伤心,怕妈妈看见了情绪会崩溃,所以只有拼了命的忍住,夜里一个人的时候才嚎啕大哭。
那以后的时间,妈妈虽舍不得女儿受苦但仍是絮絮叨叨的劝说柳丁不要离婚,柳丁狠下心没有听从。
妈妈的身边状况一直不太好,脑供血不足,咽炎,高血压,关节炎,但是平时并没有大碍,妈妈的死太突然,就在两年前,突然摔倒,送往医院抢救无效而离世。
妈妈在医院抢救了三天,其间一直没有醒过,第三天夜里却突然醒过来了。
当时柳丁正守在身边,妈妈费劲的抬起手指着衣服的口袋,嘴角微微动着,想说话,等柳丁把耳朵靠过去的时候,妈妈却没有了气息,永远的闭上了那双慈爱的眼睛。
柳丁颤抖着双手去摸妈妈所指的内衣口袋,里面是叠得齐齐整整的二百三十块钱,原来她拼了命的醒来只为了把这钱交到柳丁的手上,原来她到死最放心不下的仍是柳丁。
这件事情,柳丁没有告诉任何人,这变成了她和妈妈之间的秘密,永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