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一行人过了几张木板搭起来的窄桥,推开那歪歪斜斜的木栅栏,可竟然没有一个活人出来迎接。
四周的营房比起那些土胚瓦房还要显得落魄,甚至说得上是凄凉,有不少都是拿竹片夹着黄泥建起来的,只有薄薄的一层。阳关地处北域,冬天朔雪一降便连石头都能冻的开裂,此时夏天倒还看不出来什么。可一到冷起来的时候,这种竹片房子莫说防寒,恐怕连雪也能压塌吧,杨玄心里默默想着,虽说鹰眼卫的士卒都是流放的囚犯,可毕竟也是爹生娘养的。
一行人放缓速度慢慢往里面走着,目光默默审视着这周遭的一切。
营房大多都空着,也不知道鹰眼卫的人都去哪里了,一直走到最里边,才在食堂门前发现一些士卒,蹲在校场四周的树荫下吃着午饭,一眼望去不过一两百人。几乎人人带伤,要么拄着拐杖,要么缠着绷带,也不知道多久没换过药,白色的纱布都是脏兮兮的了,而且这些士卒每个人脸上都刺着字,身上衣裳也胡乱敞着,蓬头垢面,就跟一群流民似得。
只是却没有流民身上那股颓废的气息,神色极其的冷漠,吃饭的时候基本没人说话,甚至都没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
这些人好像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没有抱怨,也没有奢望。
杨玄来此之前就已经查阅一些档案。知道了鹰眼卫的兴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一行人突然闯进校场之中,那些正在吃饭的士卒一个个默不作声的放下了碗筷,用一种冷冰冰的目光盯着众人。眼神之中没有疑惑,而是一种深深的敌意,就像是受伤而饥饿的野狼突然看见了一头闯进领地的猛虎,即带着几分惧怕又带着几分嗜血,若是一头狼并不足以为惧,可此时是上百头狼,被这种目光盯着,便是杨玄也觉得后背泛起了凉意。
这些人常年在生死边缘挣扎。对于任何外来事物都有一种出于本性的抵制。
何况杨玄一行人穿着华贵,配着大马强弓。
杨玄略微皱眉,而后驱马走到校场〖中〗央,平静的目光扫过四周。开口问道:“这里有没有主事的人?”
虽然询问的语气十分温和,但却字字中正圆润,在百步宽的校场中清晰传开。
几息时间过后,人群中走出一个穿着短襟的士卒,生得七尺五六的身材,左脸眼眶下面便是一道三寸多长的疤痕,没有缝合的针脚,因此有些狰狞,将脸上的刺字都遮去了大半,腮边微露一些青黑色的胡茬。胸前有伤缠着绷带,上面还沁着黒紫色的血迹,似乎有些时日了。神色略显沧桑,看着马背上的杨玄,纵然阳光刺眼,神色却一如既往的平静。
“你是何人?”那汉子说话声音很小,但刚好能让人听见。
“本官是鹰眼卫新到任监军。”杨玄挥手唤过阎江,让他将公文给他递了过去。
那汉子却是没接,摇了摇头,说道:“末将认不得字。”
“领我去营部。”杨玄直接说道。
那汉子将碗交给了身旁的同袍。右手轻轻擦了擦嘴,神色依旧十分冷漠,轻声说道:“大人请随我来。”
杨玄点了点头,看着身旁那些端着碗,仰头审视着自己的士卒。扭头对身后众人下命令道:“下马。”
话一出口,除开驾车的两人。其余十二人随着杨玄的动作齐刷刷的翻身下马,嵌着钢芯的马靴踩在坚硬的青石上发出整齐落地声,如同一人。这个举动之后,鹰眼卫士卒眼中的敌意明显消减了几分,但也说不上好感。
而后众人牵着马,随着那大汉往营房深处走去,片刻功夫便到了一个冷清的庭院前。
青石铺地,颇为宽敞,比起那些竹片夹着黄泥的房屋,已经算得上奢华了,院旁便是马厩。那汉子似乎颇有威信,随手唤来两个伤势较轻的士卒给众人将马拴好,整个过程就只对那两人说了一两句话,十分有效率。
而后便领着杨玄进了院子里,只是其中还是空无一人。
“两个月前,校尉大人领兵出关了,还没回来,营区现有留守人员还有二百三十五人,都是不能出战的伤员,原本是二百五十四人,可之后又有十九人伤口感染死亡,具体情况就这些。”那汉子平静的像杨玄汇报了一下情况,并未怀疑他的身份,只是言语中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死人的事在他嘴里说出来就好像今天食堂用掉了几斤大米一样。
这番话听的众人心里都是凉沁沁的,杨玄却只是点了点头,问道:“你官居何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