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华收购了纺织厂的消息传出后不久,本田就亲自造访邵家,自从和善之确定关系之后,邵华就不常在家里举办晚宴,善之和邵琦不同,邵琦在外头疯惯野惯了,再说外面也少有人不知道邵琦和邵华这两兄弟的,没有必要藏着掖着的,可是善之不一样,在邵华的眼中,善之就是一朵温室里的花朵,需要他用心地呵护才能让她含苞开放。www.Pinwenba.com
本田的到来让他措手不及,在租界里,日本人的势力不容小觑。
两人进了屋子,本田环顾了四周,这才开口询问:“听说邵老板的家里还住了一位小姐?不知道今天是否有幸一见?”
邵华这才知道,本田来谈事情是真,见识一下善之也是真,在这个租界里,到处都是日本人的耳目,他终究是太天真的,以为让善之少出门就能躲一辈子。
“其实先生也见过,是许家的小姐,也是我的未婚妻。”
本田故作惊讶,“原来是许小姐?邵老板真是瞒得我们好苦,不知道什么时候办婚礼?”
“许老先生刚刚过世,等年后再说。”
说话间善之已经从楼上下来了,这是善之第二次见到本田,这个日本男人长得并不难看,却也谈不上好看,下巴上留着些短小的胡子,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两片镜片之后是精明的眼睛,但从他的外表而言,他是个不会让人第一时间就觉得讨厌的人,可从他的身份而言,却让善之避之不及。
他们留下本田吃了晚饭才离开,两人在门口看着本田的车子离开后,邵华这才揽着善之进屋里,低头问道:“今天过得怎么样?”
回到邵家,两人的关系既然确定了下来,善之就以女主人自居,家里的事情也慢慢地开始学着上手,为邵华减少负担,邵琦是个不管事情的,虽然现在有了女朋友,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但是他的本性爱玩闹,这些年来还是改不了,让邵华费了不少心思。
“还是那个样子,倒是你,在外面怎么样?”
“你不用担心我,我能够处理好。”
他们坐在客厅里,佣人立刻端上来茶水,邵华喝了口茶,“我本来不想让你多出门,现在看来是我多此一举,该知道的迟早都会知道,你要是一个人呆在家里觉得闷了,就坐车回家去看看,不知道你父母打算什么时候离开,还有你外公的事情也是迫在眉睫。”
“本田是为了那几家厂子的事情吗?”
“以前你外公从来不接日本人的生意,他们也是恨你外公入骨的,如今你外公的产业到了我手下,他们自然是要我接下他们的单子。”
“你会接吗?”
邵华看了看她,“接。”
善之将头靠向他的肩膀,“你这么做自然有你的打算。”
善之忽而想起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过邵琦了,就问:“邵琦怎么也不回来一趟?”
邵华叹了一声:“别理那小子,他一定是在外面玩疯了。”
善之轻声笑了起来,用力地抱住了他,“我倒是还要谢谢他不回来捣蛋呢,看你最近累的,他要是回来了,你又要被他气上一阵子了。”
邵华也笑道:“人老了,到底是不中用了,以前我每天每夜的都在外面奔走,从来不知道累,现在是不行了。”
善之不依了,“谁说你老了,你现在整天动的是脑子,让别人来干这个,不定怎么个累呢。”
“哪里不老了,你看看,我这脑袋上还不是长白头发了,跟你父亲比也不见少。”
善之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要气她还是什么的,偏偏要针对着她不喜欢的来较真,只是一个脑袋真的抵到了她面前,善之也就顺势看去,还真是有了些许几根的白发。
“不多,和我父亲比,你少多了。”毕竟是年轻上几岁的人,纵然相貌上看不出来,但是身体机能都能够表明。
邵华是真的累了,也就将头顺势倒在善之的肩上,闭上眼睛小声嘟囔着:“不多又是有多少,你帮我拔了吧,顶着出去也挺难看的。”
善之笑了,小手也在他发丝间穿梭,其实哪里来的白头发,她只是骗他的,想他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四十也不到的年纪,就满嘴说自己老了,想着也觉得好笑,善之自然也没想到他一个大男人还真的看重这些白头发。
善之笑说:“你出去还有人专门盯着你的头顶看吗?”
“怎么会?”
“既然没有,你还担心什么,男人有几根白头发又怎么样,人家还少年白发呢,若个个都像你这么较真,岂不是都要去剃个秃头了?这满大街的光头谁还受得了?”
邵华笑出了声,从自己头发里拉下善之的一只手握在掌心里,他的掌心是布满了厚厚的老茧的,粗糙的皮肤磨蹭着善之柔嫩的手背,有点刺痛却又温暖异常。
“我一个大男人在意这些做什么,我只是怕同你一起出门,让别人笑话了你,你跟着我已经够委屈的了,怎么还能让你受这种冷眼呢。”
善之的视线落在与他相交的手上,耳中听着他真诚的言语,这个男人是从来不说甜言蜜语的,他不屑说,也不知道怎么说,可是最能感动人心的,就是真话。
这个男人的心十几年如一日,就像他的掌心,布满了岁月带给他的伤痕,纵然他如今早已是今非昔比,可是邵华就是邵华,他的心纵然也是粗糙的,但他懂得对自己真正在乎的人打从心底对她好。
不需要那些灌了蜜糖的言语,浮夸而不真实,他只是一个动作一番质朴的言语,都能让一个女人感动。
“你又胡思乱想了,谁委屈了,我还怕你觉得委屈呢?”
邵华听了觉得好笑,就笑了出来,“我这么个岁数还能娶到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妻子,我有什么好委屈的。我若还觉得委屈了,那就是不知足,还不遭天打雷劈吗?”
善之不满意他总将自己的岁数挂在嘴上,就说:“你这么个岁数怎么了,外头老少配的人多了去,他们没有在意过,怎么偏偏你就在意了呢?”
“你又在胡说了,你怎么就拿自己和外头的人比较呢。”
“为何不可?”
“那些都是姨太太,你去瞧瞧问问,真正八抬大轿过门的,哪里有这么些差距的?”
善之拿着另一只手磨蹭着他的脸,“你若是有个正妻,我也不介意做你的姨太太。”
“胡闹!”这一声出口,邵华用了重音,足显他是真的生气了。
他一睁开眼睛就对上善之那委屈的小脸,眼里的怒气也渐渐平息,善之知道他是生气了,身子都僵硬了,也就不说话了。
邵华叹了一声:“日后这种话不能再说了,知道吗?”
“嗯,不说了。”
邵华还是觉得委屈了善之,让她一个黄花大闺女,还没有出阁就在他这里住了好些日子,外头还不定怎么传流言呢。
“等过了年,我们就把婚礼给办了,也算是名正言顺了。”
“行,都听你的。”
邵华因为接手了纺织厂,底下的事情也就更多了,他每日就早早地出门,晚上也回来得晚了些,但终究是应酬推掉了不少,自从让善之等门多次之后,邵华心疼她劳累,就总是尽量早些回来,但还是不到天黑不归家的。
前几晚善之还能坐在沙发上织毛衣或者听着收音机打发时间,可时间一久她也支撑不住了,善之是习惯早睡的人,十几年养成的习惯,一是时间还真是改不了,等到邵华回到家里的时候,就见到沙发上躺着一个蜷缩着的身影,茶几上的收音机发出“吱”的声音,而这个小姑娘也能睡得熟,足见她是真的累了。
邵华将她轻轻抱上楼去,她也没有醒过来,他让家里的佣人也去休息,自己脱了外套,挤了条毛巾给善之擦了脸,又脱了她的外衣鞋子,替她盖好被子,这才拿着睡衣进去洗漱。
邵华从浴室中出来的时候,善之已经醒了,她心里放不下邵华,尽管睡得熟,因为惦记着事情,睡了一会也就醒过来了。
邵华身上还泛着洗澡时的热气,浑身暖洋洋的,善之自然而然地就朝着他靠了过去,邵华也就揽住了她。
“明天我会早点回来。”他其实每天晚上都这么说,说的次数多了,善之也就不当真了。
善之胡乱地点着头,“嗯。”
邵华也知道自己的这句话可信度不高,但看她明明累了,还要硬撑着的可怜模样,也实在疼到了心坎上,探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说:“快睡吧。”
善之闭上眼睛,快睡着前嘴里还在嘟囔着:“明天我要回家里一趟。”
“嗯,让司机送你回去,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邵华知道她今天要出门,就将司机老徐给留在了家里,善之起来得晚了些,收拾好一切推开门打算出去,司机老徐就上前说:“许小姐今天还是不要出门去的好,外头正乱着呢。”
善之诧异了一下,问:“外头怎么了?”
“那些学生正在示威游行,刚才邵先生打电话回来,让许小姐今天就别出去了。”
“示威游行?”
“是啊,我刚才去看了一下,大街上都是人,看样子是要往租界这里过来的。”
善之倒是平静得很,想了想还是让老徐准备了车子要出门,老徐又劝了几次,见她不为所动,这才无奈地往外走去。
善之的车子刚刚开上马路,就见到从巡捕房出来不少人往学生游行的地方赶去,学生的队伍根本到不了租界,半路上就会被巡捕房的人给截住,在路上双方发生争执,扭打起来。
善之的车子正巧从队伍前经过,那里正乱成一团,学生手里的宣传纸也撒了一地,横幅也早就被摔在地上,女学生男学生,一个个稚嫩却英勇的脸庞映入善之的眼中,善之还来不及心声感慨,就猛然瞪大了眼睛。
趴在车窗上再三看了几次,这才大声叫道:“停车,快停车。”
虽是说得及时,但车子停下来的时候还是已经错过了许多,老徐不解地回头问:“许小姐,在这里停车不安全,我们还是再往前一些吧。”老徐只当她是要看热闹。
善之哪里管这些,只是指着一个地方说:“你看看,那是不是邵琦?”
老徐一听也是一惊,循着往车外看去,立马一拍大腿,“是二少爷,他怎么这么糊涂,怎么就跟着这些学生胡闹了呢……”
善之在听见老徐确认之后就已经推开车门往那里跑了过去,老徐在身后追喊不及,只能干着急。
邵琦和几个学生正在和巡捕房的人纠缠,善之好不容易挤进了人群里,早已是晕头转向。周围一个个都是比她健硕的人,好不容易挤到了邵琦的身边,一把扯住他的胳膊就往后拖去。
邵琦原本和巡捕房的人打得好好的,突然身后别人无端一拉扯,还以为是敌人来犯,也不看来人到底是谁,就朝着对方一拳回了过去。
善之立马就痛得叫了出来,待邵琦看清了是善之,也被自己刚才没轻重的拳头给吓了一跳,“怎么样,没事吧?我说你来这里干什么,没看到这里乱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