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死去,自己便不用嫁了——或者说,嫁给别人也要比嫁给他强。
这是她心存的一丝侥幸,是她近一个月来支撑着自己没有立即寻死的、活下去的念头。
然而,久久不见有从饶州来的丧报。从孔城到临江城,寻常速度,大概三天时间便能到,若是有紧急的事情,不用一天的时间也能走得完。直到她出了笛府大门,踏上西行的马车,她心中盼望的那个消息也没有传来。
也便是说,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还活着。
若是他还活着,那么要死的便只能是自己了。
她不怕死。说得具体一些,是因为她没有死过,所以不知道死到底疼不疼,也不知道死可怕不可怕,更不知道死这件事情有什么难做的——只要刀在自己手中,想什么时候死,不就是一个念头之间的事情么?
当然,她不会愚蠢到要拿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去杀了那畜生。如果自己当真如此做了,那么自己的出嫁便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自己的二哥白白受了重伤,府里的母亲也终日以泪洗面更是不值……面子上的事情她虽然不懂,可是谁对自己好,怎样做才对得起对自己好的人,她心中还是有着自己的一番打算的。
今日来时,她便已经萌生死志,等看到二哥因为阻止自己出嫁被打伤、禁足,等听大哥强作欢笑地叮嘱自己等着他去接自己回家,她死志弥坚。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想死便不顾别人的死活了。若是那些迎亲的人也便罢了,都是饶州的人,与着自己没有什么关系,可是随驾的那些婢女可不行,那里面有自己的玩伴儿,有一直悉心照顾自己的丫鬟,她们中有人明明可以不来,却仍然坚持着来了,明明已经许了婚嫁,却求着父亲母亲,想要再送自己一回……
她们的性命很重要,比着自己更重要。
这便是她惊慌、她求情、她威胁那男子的理由。
可是,求情与威胁有用吗?她心中不敢确定。
从方才听到那声“挡路者死”开始她便密切地关注着车外的情形,箭雨过后他毫发无损,冲锋过后他仍然傲立,他手中的长刀沾满了血,他身上浸透了血,他杀完了那些迎亲的兵将,虽然脚步踉跄,可是那血污之中的双眼,却依然泛着光——他似乎并没有尽兴,他还想继续杀!
第一波冲锋过后笛音其实便没有继续看下去。她从未杀过人,也从未见过人被杀,从小到大,她听得最多的是自己大哥二哥口中讲来的战场上的事情,听他们说杀了多少人,听他们说俘获了多少军马粮草,听他们说对方的将领是如何胆小跪在地上涕泪满面地求饶命……那时听来,她羡慕的是自己的哥哥们战场杀敌的英姿,心中暗暗气馁的是自己只是一个会识字读书的弱女子。
死人,在她以往的印象中只是一堆数字。
然而今日她却知道,原来死人不仅仅是数字,死人还是抛洒的鲜血,还是飞溅的碎肉,还是冲天的嚎叫,还是绝望的哭喊……
她掩上车门拉上车帘,可是却挡不住车外的声音传进车里,落进她的耳朵。好在,这声音很快便稀落了下去,到最后她便是竖起耳朵听,也只能听到马车“吱呀”的晃动声,马蹄铁敲在地上的“哒哒”声,还有那一步一步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慢,她颤抖着手轻轻掀起车帘的一角往外看时,正见那人从自己车旁经过。
看不出他什么表情,甚至连他什么模样也看不清,唯一能够看得清的,便是他那双泛着光的眼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当她看着那人向自己身后的马车走去时,她才想起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你放她们走!”她虽然尽力装得镇定一些,她虽然以为自己心中不怕,可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仍然止不住地颤抖。
“我跟你走……”说完这句话,她心中竟有些好笑的念头:对方难道不是来杀自己的么?说不定还嫌弃自己是个累赘,待会儿直接杀了自己交差便是了……不过这也好,在饶州境内死去正是自己所想,也免得到时候反而引来孔家人的反咬一口。
“你停下!”三句话之间的间断其实并不长,那人虽然走得不快,可是她却看得出对方并没有因为自己的话而有一丝的停滞。
“你再向前一步,我就死给你看……”
所幸,说完这句话后对方停下了,原来他是想抓活的啊!笛音心中虽然后怕,可是见自己的威胁对对方起到了作用,心中竟隐隐约约有些兴奋。
不论你是哪一方的敌人,如果想抓我,想来便是要以我去要挟我的父兄……才不会让你得逞!等她们离得远了,我便可以放心去死了。
她这样想着,又不放心地去紧握自己发白的指节抓住的匕首。只不过一刹之后她脸色忽然惨白,眼中尽是不可思议的神色。
“你……找这个?”听得那人说话,她猛地掀开车帘,却见对方正看着自己,而他满是鲜血的手中,正握着方才还在自己手里的匕首!
有血在他手上,污了那象牙做的刀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