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念青城尚有近百里之远。
一条小道上,数名身着白衣的僧人正虔诚着低头前行。他们有的走在前,有的随在后,有的周身无物,有的却在肩上扛着一架坐撵。
不过,这数名僧人的姿势却是一样的,除了垂头,两只手还保持着合十的虔诚模样,无论是空手时还是架撵时,不论是平路上还是坡路上。
仿佛,那架坐撵就那般生生地长在了他们的肩膀上;仿佛,他们出生时便是双手合十的姿势。
当然了,最为引人关注的还是坐撵上的那人。虽所乘为“坐撵”,他却丝毫没有要坐的意思,而是站立着,脑袋同样微垂着,双手同样合十着……这番看上去与撵下之人尚无明显差别,仅仅从外在来看,除了他是赤足,其他人有脚穿麻布鞋履外,实在算不上出众。
但是就有人知道他与众不同,他自己知道,跟随他的人知道,普通的百姓知道,他的敌人也知道——虽然在他心中从未将任何一人当作“敌人”,但却有人以成为他的“敌人”为荣。
普通的百姓当他是世间的圣人,但倘若花恨柳在这里,他一定会说这是个“活在传说中的俗人”。
不过,这个俗人与其他俗人还是有不同之处的:一般的俗人是只入俗,不出俗;他是先出俗再入俗后出俗——同样是“俗”,有的人俗得有境界,有的人俗得烂若泥。
白玛德格,八塔寺第四任司徒活佛。
他本意并无此时赶赴念青城的意思,只不过因为自己安排的事情接连出现意外,又听说念青城里将要来一些了不得的人,他才提起兴趣从有近二十年没有踏出过的唐剌山出发,往这个“小城”赶来。
二十年,可真不短啊!白玛德格回想了一番,自己二十年前下山应该是为了当场庆贺金轮大君登位一事吧?一转眼二十年过去,自己身体康健,他却先一步去了……
心中暗道一声可惜,他叹了口气才意识到自己是从方才礼佛的状态中走神了,忙收摄心神,准备重新投入。
“师父,那蜀国来的‘愁先生’当真有传说中的那般厉害?”坐撵由四人分抬四角,分别由他的四位亲传弟子所抬。
说话的这一人抬的是右前这一角,名唤作言恕,是四人中的大师兄,其他三人分别唤作言怒、言忍、言嗔。
这人虽是大师兄,却比着三人更为年轻一些,顶多也就只有二十出头的模样,而左后方那名叫做言嗔的,实际上早就已经一百余岁了。
再叹一声,料定自己再想继续已不容易,白玛德格睁开眼,望向前方似出神般问了一句:“为师,可有众生所褒奖的那般神圣?”
“这个不曾有的。”听到师父这样问,言恕却无丝毫恭逢之意,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大胆!”白玛德格尚未说话,却听坐撵左前方的言怒率先喝声道。声音大的人并非没有,却也没有大到如此地步的人。数人走的是小道,半刻钟前尚还经过一处树林。此时被言怒这般厉喝,林中的鸟儿皆惊起四处奔散去了。
“二师兄,大师兄说话虽然直白,但看在师父的面子上,还是忍一忍吧!”
言忍话音刚落,却听得那名百岁老僧却不顾肩上尚还架着撵,甫一站住,其他人竟皆被他硬钉在了原地前进不得。
不过,比较奇异的地方在于,即使四人因此而将坐撵拉动得四下摇摆,那站在坐撵上的白玛德格却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一般,稳稳站立。
“师弟莫要激动,我没有要和你吵架的意思……”见言嗔面露不满,言恕当即开口道,只不过他的这番解释听在言嗔耳中却是另外一番意味了。
“你什么意思?说我好跟人吵架么?我本不是那种人,但既然你这般说了,我便要好好与你理论一番。”他双手虽然还是保持着合十的模样,但平时微盍的双眼此时却像挖出了两个窟窿一般,圆圆地睁开着瞪向言恕,仿佛只要言恕一点头,他就会扑上前去吃人一般。
“师弟,你脾气太急,还是忍一忍吧,大家都是师兄弟,看在师父的面子上……”见师兄与师弟要吵起来,言忍心中也不是滋味,细想起来师兄似乎就开始主动说了一句话,以后都是被动地解释,没有什么攻击性,所以他也只好改劝脾气略显古怪的言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