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平帝淡淡的道:“你忘记你四嫂是谁了么?正是那沈藏凝的嫡姐!这种错了辈分的事情,咱们皇室倒是没少干过,可他们士族自诩礼仪之出,却是绝对不会犯的!单凭这一点,沈家不可能让沈舒明娶你。何况沈藏凝只是一个出了阁的沈家女,你认为沈舒明这个沈家长房长子的婚事上,她能够有多少说话的地方?”
“……”清欣沉默。
她虽然不够聪明,却也知道大魏现在这样子,她要是不趁现在年少美貌找个可靠的夫婿,一旦大魏亡了,等待她的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卫新咏不为她的美貌所动,沈舒明被打动了却未必能够过得了沈家那一关……她要怎么办呢?
僵持片刻后,兴平帝放缓了语气道:“朕难道还会害了你不成?你这傻孩子,如今咱们叔侄两个的性命虽然不能说完全连在了一起,可朕膝下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啊!”
清欣疑惑的看了眼兴平帝,道:“侄女惶恐,如何能做皇叔的依靠呢?”
“古有甄宓,清欣你容貌未必比那甄氏差了去。”兴平帝和蔼的道,“所以你不要怕,朕往后,可还指望你呢!”
清欣咬了咬唇,她觉得兴平帝话里有话,不见得只是暗示自己学甄宓。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却没有明显的头绪,索性直问:“还请皇叔指教,这信?”方才兴平帝就说了沈舒明这事儿未必能成,难道这封信会改变什么吗?
说来也奇怪,沈舒明这个人选清欣自己都没想到过,因为她也知道这沈舒明是自己四嫂的侄子。之前还是兴平帝提的……
“很多事情你知道了反而不美。”兴平帝看着她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出了事儿也跟你关系不大。你若是知道了,反倒会招致祸患。这个道理你不应该不明白,总而言之,朕如果要害你,你觉得需要这样麻烦么?”
但你要利用我的话……这样的想法在清欣公主心里滚了一遍,到底没能说出来。
少年时太过优
裕的生活以及骤变后猝然的降低,让她失去曾经骄傲跋扈的同时也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至少现在她还衣食无缺,一旦跟兴平帝翻了脸……安吉长公主又厌恶她,她不知道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尤其兴平帝明确告诉她,正常情况下沈舒明根本就不可能尚她的。因为两人不是同一个辈分。
所以她只能告诉自己相信兴平帝:“大魏迟早要亡,从来亡国之君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皇叔存着指望我美貌,到时候攀附什么有权势之人,能够为他说情的想法,定然不会害我的。”
低眉顺眼的出了宣明宫,清欣公主望着葳蕤草木之间若隐若现的宫闱怅惘的回想着自己幼时的光景。
她那时还小,小小的个子走在宽大华美的回廊间,可所到之处,大抵却只能看到比她更低的人。那些从前俯伏在地、仰望她的人,有一些已经不在人世,有一些却翻身作主。
皇宫还叫魏宫,但也叫不长了。
清欣公主忽然想起来这座皇宫其实也不是大魏所建,前朝大赫倾举国之力建成了华美庞大的宫阙,却没传几年就归了申家……
现在申家衰微了,再被旁人夺去,似乎也没什么冤枉的。
只是为什么自己偏偏生在此时呢?
想起皇姐临川、灵仙……清欣公主不禁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横梁。
可是踌躇片刻后,她还是捏着信蹒跚着走开了。
“兴许我活在这时候也是活该吧?临川、灵仙这些皇姐都有勇气殉节,安吉她有能干的驸马,自己也极能干。可我没有安吉的才干,偏偏又不敢学临川……”清欣公主难过的想到,“即使知道往后多半是被皇叔送给什么人,做低伏小的讨好着他,就这样过一辈子,我还是……还是想活啊!”
“用水泡一遍?是有什么密语吗?”沈舒明把人都打发出去,独自在房里拆了胡宫女送来的信,看完凄楚哀怨的诉说衷情之言,心下很是喟叹,复想起那宫女郑重的叮嘱,心里微微一动,“难道清欣想与我私奔?”
才十六岁的少年,之前又一直游手好闲的。沈舒明虽然熟记礼仪道德,却正处在喜爱尝试触犯这些规则的时候。
他有点兴奋的把信浸入水中:“私奔也没什么,清欣一介女子都敢,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知道叔婶以及姑姑对大房有愧,即使他真的带着清欣私奔了,沈家不可能不替他善后。
而即使被抓到了,最多挨顿打。其他后果自有沈家给他承担下来。
何况沈敛实也好沈藏锋也罢,这两个主要管教他的人,都不可能真把他往死里打。他是沈藏厉唯一的儿子,把他打出个好歹,那两个叔叔往后怎么跟地下的父兄交代?
既然后果不严重,沈舒明兴致勃勃的搬了个绣凳,坐在水盆边认真观察着原本的信的间隙间逐渐浮现的字迹……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若干时间后,他会多么懊悔这么做。
在那时候,假如给他一个从来没看过这封信的机会,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魂飞魄散。
只可惜这世上,总有一些错误,是没有悔改的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