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的姑夫人自是指宋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卫郑音。
宋老夫人端起乌梅饮呷了一口,沉声道:“郑音和长嬴到底是妇人,哪里照顾得过来太多?郑鸿就这么一个嫡子,如今长风都十五了,郑鸿身子还是不见多少起色……恐怕大房的子女缘分就长嬴、长风姐弟两,你说我怎么敢拿长风冒险?”
“老夫人这是要敲打二老爷么?”陈如瓶沉吟,“当真要把二公子、三公子叫回来?”
“这个自然。”宋老夫人端起瓷碗,眼中闪过寒光,嘿然道,“若不是长婉已经出阁,二房也就这么两个嫡子,有多少嫡出子女,统统都给我乖乖儿回来凤州待着!我的长嬴、长风好好的,我也不和一班晚辈计较什么。若长嬴和长风不好,二房……就给我等着断子绝孙罢!”
说着,重重将瓷碗掼在海棠式小香几上,溅出的乌梅饮立刻濡.湿了老夫人的袖子——陈如瓶忙近前来,拿帕子替老夫人擦拭着,轻声慢语的劝道:“老夫人要召回二公子、三公子,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嫡亲祖母要孙儿到跟前伺候,那是给二房体面!二公子和三公子回来凤州,想怎么样,都是老夫人一句话儿。区区一个二房,哪里值得老夫人动气?老夫人可也太抬举他们了。”
宋老夫人抬手让她擦拭,没接这个话,倒问:“方才院子里好像有人来过,是长嬴还是长风?”
除了这两个被宠大的嫡孙外,方才那样的情形,也没有旁的人敢不识趣的停留了。
陈如瓶有点尴尬道:“是大小姐,仿佛有事要寻老夫人呢。婢子拦了,奈何大小姐赖着不
肯走,婢子又怕声音大了传进来不好——不想老夫人还是察觉到了。”
宋老夫人道:“听我是没听见,但这大热天的,方才堂上一扇窗是虚掩的,我仿佛看到钗光划过两次,想着当时你在外头,使女婆子应该没人会乱走,不是来人就是来人身边的使女,所以才这么一问。”
又哂道,“这孩子,有什么事情早点晚点不能说,偏这会子跑过来!”
虽然卫长嬴没撞进屋,这会晓得自己大发雌威的一幕被孙女见着,宋老夫人到底有些尴尬。
陈如瓶晓得老夫人虽然语气里有些埋怨,却没有当真生这个孙女的气,就笑着道:“说起来大小姐起初倒没有赖下来的意思,后来不肯走,却是听见了些动静,是怕老夫人吃亏呢!婢子好说歹说才把她哄离了。”
宋老夫人闻言,失笑道:“我吃什么亏?吃亏的该是她那没良心的祖父才对!”
“大小姐可不知道这些,老夫人向来慈祥,阀主却是威严自露的,也难怪大小姐会担心老夫人——可见大小姐到底是更向着老夫人的。”陈如瓶抿嘴笑道。
宋老夫人叹道:“她是我的嫡亲孙女,能不向着我吗?只可惜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孙女,眼看着她长大成人,花儿朵儿一样怎么都爱惜不够,却就要嫁人了。而且还是嫁去帝都,这一嫁我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看到她?”
听着她语气里的惆怅与担忧,陈如瓶忙道:“老夫人这话说的,老夫人如今可是康健得紧,往后还要栽培曾孙长大成人的。想再看到大小姐有什么难的?帝都到凤州虽然不近,可回头大小姐把夫婿笼络住了,也不是没有一起回来探望老夫人的机会。”
又道,“再者,老夫人想大小姐了,打发人送信到沈家去,苏夫人能不给老夫人面子?”
宋夫人微哂道:“其实这孩子出阁之后能不能见到这孩子事小,归根到底还是她往后……往后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大小姐赤子之心,又向来乖巧伶俐,不然,老夫人怎么横竖看大小姐最喜欢?以老夫人的眼力,能进老夫人的眼,还怕沈家的长辈不喜欢吗?”陈如瓶宽慰道,“再说大小姐的想法未必不能歪打正着呢,那沈家公子是明沛堂里当未来阀主栽培的人,文韬武略料想都学得,然而沈家世代驻守西凉郡,武是根本,未必就会喜欢照着闺阁楷模栽培出来的那些娴静娇弱的大家小姐。倒是咱们大小姐这样刚柔并济、英姿飒爽的才更中他意罢?本来大小姐惟恐到了夫家会吃亏,就是担心与沈公子说不到一起去,这才说了要打沈公子的气话。这要是两情相悦夫妻和睦,咱们大小姐哪儿下得了手?”
声音又一低,“婢子说句逾越的话,就像今儿个老夫人固然有些失手,可阀主也不恼老夫人的——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总也是欢喜冤家,乐在其中!”
“但望如此罢。”宋老夫人虽然精明,可涉及到唯一的亲孙女一辈子的事情上,她也是关心则乱,不敢笃定的,只叹道,“长嬴出阁得到明年,先把正事办了——去,拟一封信来我看,就说我近日身子不大好,尤其想念帝都的长云、长岁这两个孙儿,着他们即刻携妻带子回来侍奉榻前。记得用仲熠的名义!”
陈如瓶微微一笑:“婢子这就去。”
——二房这次真是昏了头了,老夫人还在,也敢对大房动手脚。
也不知道是不是卫盛仪在帝都独挡一面多年,渐渐忘记了老夫人的手段,忘记了当年他长跪的那四天四夜是何等发自肺腑的请罪哀求,还有卫焕帮着说情,才过得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