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花匠站在堂屋门口,瞅着叶红杏朝他走过来,默不作声。
“张爷爷,我们很喜欢你院子里的这些花,我们能摘一两朵戴吗?”叶红杏说着,调皮地将自己的小脑袋歪在一朵正在盛开的月季花旁,将花朵衬在自己脑袋旁,当真是花比人娇,人比花儿美。
张花匠脸上僵着的肌肉稍微缓和了一下,却依旧没有说话。他刚才还在生叶红杏和吴花儿的气,因为她们不懂花,张口闭口就是有钱人的那一套。当真以为什么东西都能拿钱来买吗?
“张爷爷,那我们可就摘啦!这朵粉色的月季花,我摘给我花儿姐戴。”叶红杏说着,也不客气,就直接将那朵月季花给掐了下来,然后转身递给了怔怔站在身后的吴花儿。
“姐,拿着,这花儿好香!”叶红杏说着,随手又摘下了另一朵深红的花儿,放在鼻下深深一嗅。
“你们真的喜欢花儿?”张花匠忽然问。
叶红杏心中一喜,知道这张花匠终于转了话风。“张爷爷,我们是真的喜欢花啊!要不我们能巴巴的跑到这里来找您?”
“说实话吧?你们究竟是哪家大户家的孩子?怎么会听说过我的名字的?”张花匠人倒不傻,知道这两个一看就鬼精鬼精的小丫头来历不凡。那个略大些的丫头倒也算了,只是模样长的不错,脚却长的极大,一看就是没裹过小脚的。
那个略小一些的丫头……张花匠眯着眼又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叶红杏现在年纪还小,不到裹脚的年纪,是以他看不出叶红杏究竟是不是大户人家的孩子。
“我们?我们只是普通的庄户人家,今天是跟了村子里的人来这里赶集的。”叶红杏眨了眨眼,实话实说。
“普通的……庄户人家?”张花匠歪着头瞅着叶红杏,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表示。
“当然了,要不您跟我们回家,我家的院子你比这还小呢!”叶红杏歪着头东张西望了一下,然后很随意地比划了一下:“我爷爷住的西厢房大概比你家的这西厢房小一些。”
“那你们怎么就跑到我家里来了?这里离集市可还有段路呢!”张花匠听叶红杏这么一说,再看看她脸上的表情,心里就知道这孩子肯定没撒谎,点点头,脸上也有些了笑模样。
“张爷爷,我们这不是真的爱花吗?我姐想着养些花,到时候拿到集市上来卖,也好赚几个零花钱回家贴补家用。爷爷,您不知道,我花儿姐家里没有兄弟,只有她一个,她是担心她爹娘老了之后没人养,所以自己个儿就想着学些手艺,以后也好找个上门女婿什么的。”叶红杏信口开河道。什么找个上门女婿之类的,她是根本就是胡说,但吴花儿家只有花儿这么一个闺女倒是真实情况。
吴花儿听杏儿在这里瞎说编排她,一张小脸儿立刻就羞的通红,脑袋就慢慢地低了下去,一双手不住地在衣带上扭着搓着。
张花匠听的心里乐开了花,看吴花儿这样,他也就把叶红杏的话相信了个七七八八。农村里重男轻女,重视生儿子传宗接代,这他心里有数,要真像叶红杏说的那样,那吴花儿想要学门养花的手艺,以后赚了些钱招上门女婿什么的话,倒也可信。
“然后你们就到我这里来了?”张花匠的唇角已经向上翘了。
叶红杏偷眼一看,心中大宽,知道这张花匠已经被她的话给说动了。
“是啊,我们听说了,爷爷您以前是在大户人家里当花匠的,只是后来年纪大了,干不动了,就主动告辞回来养老,人家大户人家还舍不得您,三请五请什么的。反正您的手艺在咱们直隶都是数得着的!”叶红杏眼珠一转,随即一记记马屁就拍了上来。什么直隶数得着的,什么大户人家舍不得他老人家什么的,这都是叶红杏凭自己的想像瞎猜的,反正好话说出来谁都爱听,千穿万穿马屁总归是不会被拆穿的。
果不其然,张花匠一听叶红杏这么说,还以为她是从这附近的人家打听来的,一听附近的邻居街坊什么的对自己的评价这么高,老头子打心里高兴,胡子都笑的一颤一颤的了。
“爷爷,您这养的都是些什么花啊?怎么许多花我都没见过?”叶红杏见张花匠笑的开心,随即也就打蛇随棍上,开始将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养花上面。
“哪些?爷爷教你。”张花匠被叶红杏的马屁拍得极舒服,见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对自己养的花儿感兴趣,就随口顺着她的话说了这么一句。
叶红杏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想让张花匠能教她怎么养花种花,以及培育新品种之类的,此时自然不再客气,东指西指地问了起来:“爷爷,这花叫什么?怎么这叶子跟旁边的那棵还不一样?”
“这个啊,是爷爷花了七八年才培育出来的新品种,是兰花的一种变异,爷爷这辈子啊,就最喜欢这种兰花了。”张花匠见叶红杏挺有眼力劲,一下子就指出了他这辈子最为得意的作品,立刻笑的眼睛都快藏到褶子里去了。
“那爷爷,那个是什么?”叶红杏又指了指另外一个大家伙,那是一株仙人球,可是从体积来看,却又比家里常见的仙人球要大得多了。
“那个是从西域那边运过来的,费了老大劲了。只不过后来张尚书家搬到了京城,这院子里的花就不打算要了,我就带了回来。”张花匠提到张尚书的时候,还在不住地叹气。
张尚书家的孩子,一直以来都很喜欢和他在一起玩,听他讲养花的故事。那几个孩子几乎就是由张花匠从小看着长起来的,个个聪明懂事,模样也长的可人儿,只不过后来大了之后就天天呆在书房里读书去了,只偶尔才会到后花园里来看他,听他絮絮叨叨地讲他心里藏着的花儿的故事。
张花匠其实是喜欢孩子的,只可惜他一辈子都打着光棍,没有孩子。这倒不是他不想娶妻生子,只不过他年轻的时候一心扑在了培育新品种花卉上面,等到培育成功了,他的年纪也大了。虽说手头有些钱,在这个时代能够凭着自己的“经济实力”娶妻,可后来他又接连生了两场大病,将手里的积蓄花了个七七八八,娶媳妇的事就这么淡了下来。
再后来,张尚书家里也发生了一些事,张花匠为了报答主人一家,把自己积攒下来的银两都贡献了出来。张尚书家里的孩子对他都挺感激的,时不时就会带些好食过来瞅他。
再后来……张尚书的孩子们都娶了媳妇,闺女也嫁了人,就很少有时间来看他了。
张花匠抬起头,望了望天空中的朵朵白云,他的思绪已经飘的很远很远了,就像天上的这朵云。虽说人的心很难琢磨,可他当初是真的掏过心窝子,真心的对张尚书家的那几个孩子好过。他不后悔。
即使,他现在又回到了张家老宅,独自一个孤老头子守着偌大个院子,守着满院子的花花草草。他也依旧不后悔。
他只是盼着,能够有那么一天,张尚书家那些由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们能抽空回来看看他,跟他说上几句话,这就够了。他觉得那时候自己就算是立刻死了,咽了气,也算是没白活了。
可是……
张花匠的眼睛一时之间有些失神,连叶红杏问他的问题都没听见。
“爷爷,你是不是一个人住不习惯?要不我们搬过来陪您住好不好?”叶红杏握着张花匠的手,使劲摇晃了几下。
张花匠被叶红杏从思绪中摇得回过神来。叶红杏的小手很温热,又稚嫩柔软,握在手里很舒服。张花匠不敢用力,曾几何时,张尚书家的孩子小时候的手也是这样,稚嫩柔软,握上去肉嘟嘟的,很舒服……
“你说什么?”张花匠想着想着,忽然记起了叶红杏说过的话。她说什么?她要搬过来和他一起住?他没听错吧?